林劍:十字路口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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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咱們該考慮一下養老的問題。”聽到先生這樣説,秀珍拉着他的手快走了幾步,站到十字路口。
每個週末傍晚的時候,他們都會一起出門散步,順便解決晚餐問題。秀珍的先生俊升在投資公司任職,常常出差,不過他都儘量趕在週五晚上飛回來,有時候只是為了能陪秀珍過週末。
“你看,”秀珍抬起左手指了指左手邊,“這條路是左邊。”又抬起右手指指右手邊,“這條路是右邊。”再指指正前方,“這是中間。凡事都有左中右三個做法。中間的就叫順其自然。”
俊升的頭跟着手指的方向從左轉到右,又回到中間,笑了出來,“你這跟沒説一樣啊。關鍵是咱們該選哪條路。”
人行道的綠燈亮起來,15秒倒計時,兩人一同抬腳,手拉手過了窄窄的小馬路。“就是這樣。”“哪樣?”“在一起就行,哪條路都行。”
俊升知道自己有多幸運。但是他也暗中苦惱,怎麼做對秀珍來説,才會是更好的安排呢?也説不定,秀珍是對的,現在考慮這個問題還是太早了。
吃晚餐的時候,秀珍提起最近在看的書,《霍亂時期的愛情》。“那位什麼什麼馬爾克斯寫的名著嘛。”聽到俊升也知道這本書,秀珍端起茶壺往兩個茶杯裏都添滿了茶:“説説吧。”
“其實沒有什麼好説的,你知道我對文學沒有太大的興趣。”俊升雖然也愛看書,但的確文學類的書籍很少碰。“我感興趣的是結尾。最終兩個相愛的人,名字叫什麼來着?”俊升歪着腦袋稍微停頓了一下,又接着説,“算了,不管了,你肯定知道我説的是誰。他們最後一起坐上游輪,用生命中最後的時光相互陪伴,去看世界。咱們要不然就這樣吧。”
“費洛倫蒂諾·阿里薩和費爾明娜·達薩。”下意識地吐出這兩個名字,秀珍眼中的光彩暗下去,用左手撐住額頭,擋住了半張臉。“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俊升站起身來,從桌上的餐巾盒中抽出幾張紙,繞到秀珍的身邊坐下,把紙遞給她,輕輕拍拍她的肩膀,把安慰的話嚥了下去。
俊升不由得有些懊惱。可能文藝女青年都是這個樣子?剛才還是滿臉的春天,怎麼的一個觸動就愁苦起來,甚至哭得梨花帶雨。從談戀愛開始就是這樣,俊升從最開始的誠惶誠恐到現在的見怪不怪。到底已經在一起那麼多年了,他知道再等一會兒就好了,秀珍的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更何況,他知道為什麼。
回家又要經過那條小馬路。秀珍輕輕拉着俊升的衣角問他:“養老的事情你是怎麼想的?”
俊升第一次看到秀珍的時候就愛上她了。胸前捧着一本翻開的書,她仰着頭,閉着眼睛,風微微揚起髮梢和裙角。她就那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就是她了,俊升當時心中就定下來了,這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人,走到她的身邊:“我叫俊升,你是誰?”
“我是誰?”後來俊升才知道秀珍不是在跟他打啞謎,不過是又一次掉入了混沌的漩渦。
秀珍有記憶力缺失現象。據説是與專門維持腦細胞健康的化學物質——腦衍生向神經因子(BDNF)有關。俊升專門查過資料,人體內兩個這種BDNF基因,分別是從父親和母親那裏各遺傳一個,遺傳來的基因有兩種變體。這種變體降低了BDNF的生產,而且產生的BDNF還無法像正常的那樣在腦細胞之間移動。大腦內有一個叫做海馬體的區域,負責控制人的記憶力,如果出現異常活動,腦細胞就不能和儲存記憶的鄰近細胞產生必要的聯結,因而造成記憶力表現差的現象。
秀珍多麼無辜啊,更加需要我的呵護。俊升下決心對秀珍要考慮得更多些。秀珍一直不肯確認兩人之間的關係,總是把俊升往外推。後來,俊升一再説,科學家表示過,這種基因變體也可能有其他正面的效益,只是尚未被髮掘,秀珍才對自己多了一點點信心。
“實際上你並沒有丟失你的記憶,只是一時之間找不到通往記憶的路徑了。”
秀珍輕輕地笑起來,俊升看着她,心裏裝滿了一整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