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一座“城”的景深及其光影再現——《文字現象2023》序(上)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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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joy of writing. The power of preserving. Revenge on a mortal hand1——By Wislawa Szymborska from “No End of Fun”, 1967
波蘭女詩人維斯瓦娃·辛波斯卡(1923-2012)在1996年獲頒諾貝爾文學獎時曾説:“靈感總會去造訪某一羣人,那些自覺選擇自己的職業,並且用愛和想象力去經營工作的人。”寫作需要靈感毋庸置疑。如何運用愛和想象力來經營寫作,以使靈感時時到訪,則是寫作者需要接受的挑戰。這正是辛波斯卡詩中的“The Joy of Writing”——寫作的喜悦,也是寫作者最享受的事。
《文藝城》可説是一座收納與再現作者靈感的“城堡”,怎樣展現異彩紛呈的靈感是編輯長期勞心的工作。作為《文字現象2023》的主編,我亦體驗之前八位主編所經歷的閲讀旅程和抉擇困境;閲讀很愉悦,取捨作品卻很糾結。不過,他們都運用各自的美學觀和敏鋭的判斷力跨越了。讓《文藝城》年度作品選集,從初始的第一本《文字現象的發生》(杜南發,2015)逐年開展,隨之《閲讀旅程與文學風景》(柯思仁,2016),《島嶼探索,記憶重現》(希尼爾,2017),《跌撞跨界的身影如此迷人》(林康,2018),《百年知新》(遊俊豪,2019),《文學,大疫年的精神疫苗》(餘雲,2020),《現象與形象,返照與開始》(林高,2021)到《文學小場域的大作為》(陳志鋭,2022),衍生不同的編選概念與題旨。對八年來《文藝城》中各類作品的內涵與技藝,無論宏觀或微觀,都做了不同面向與維度的審視及展現。到第九年,有怎樣的編選構思才能發掘嶄新風格的作品,突顯這一年選集的特色?這確是我的難題。
我的“凡人之手——A mortal hand”怎樣解決難題,使選集作為文字現象的“保存力量——The power of preserving”見其成效?
苦思之際,正巧出席台灣學者作家吳明益的一場閉門講座“一本書的完成”,購得他的攝影散文集《浮光》(台北:新經典文化,2014),讀到他引述英國藝術評論家、詩人兼畫家約翰·伯格(John Berger,1926-2017)的一段文字:“將事件化為詞語就等於在找尋希望,希望這些詞語可以被看見,以及當它們被聽見之後,這些事件可以得到評判;上帝的評判或歷史的評判。不管哪一種都是遙遠的評判,然而語言是立即的……”(《另一種影像敍事》)吳明益借用伯格的觀點,提出“攝影與文字皆是生於火,浮於光的技術與藝術,而將影像化為語詞,就等於在尋找希望”。兩位創作者擅用語言文字,將事物化作語詞,構築特定的“視覺文本”讓讀者“觀看”。確實,讀着《浮光》,我看見攝影與文學擦出的璀璨“星火”。
啊,靈光一閃,照見希望——就用“看的方式”展示選集。何謂“看的方式”?這又是我的難題。
我想的是,作品是要展現的“景深”(depth of field)2 ,它們各有不同的聚焦點及成像範圍,映現出深淺大小不一的影像;有的清晰,予人明亮感;有的朦朧,氛圍曖昧;有的光影斑駁,幽深感濃郁;有的光暈層疊,折射出眩目迷茫的暈輪,注視愈久,愈感玄虛。我對攝影沒有多少認識,但對光敏感,意識裏深潛着photophobia;即畏光,卻對光影效應充滿想象。攝影術語“景深”正好作為組構選集作品的關鍵詞。各“景深”有其“特定點”,比如“生活的庸常”“生存的危機”或“生命的憂患”等,它們是作品予我的映像。而詩、散文或小説作品即使文類不同,但映像類似可植入同一“景深”,讓讀者見其內容、題旨或表現手法上的異同,進而相互比照或展開聯想,領會文本的深義。瞬間,深幽的識海閃現一句發光的標題:“一座城的景深及其光影再現”。這是我對《文藝城》作品的閲讀感知,也是我想給讀者看見的選集形貌。對了,“一切發光的事物不都帶有自己的影子嗎?”(Danusha Laméris《櫻桃》,林和人譯)
後來,查閲伯格的資料,原來他在1972年出版了一本文化評論專著“Ways of Seeing”,中譯本就叫《觀看的方式》(台北:麥田出版,2021),探究人們如何觀看藝術和世界的方式。伯格指出:“藉由觀看,我們確定自己置身於周遭世界當中;我們用言語解釋這個世界,但言語永遠無法還原這個事實:世界包圍着我們。我們看到的世界與我們知道的世界,兩者間的關係從未確定……我們的知識和信仰會影響我們觀看事物的方式。”儘管有着不確定性,組構“景深”,標示“光影”凸顯其“再現”效果,仍是編選策略。目的是要讓讀者探索“觀看的方式”,由被動轉至主動,尋找自己“觀看”的趣味。
於是《文字現象2023》設置五個“景深”;第一至第三“景深”各植入13篇作品,第四“景深”10篇與第五“景深”5篇。每個“景深”內詩、散文或小説作品交織,它們的共通性或隱或顯,題名順序是:“生活當下,惦記一切,存在危境,歧義秘境與憂患遠方”。接着“景深外:前世今生”一篇是《文藝城》發展史概述,從1986年創刊以來37年的事蹟回顧。故選集總共55篇作品,出自55位世代不同,創作觀與手法各異的作者。這構思並非洞見,無法呈現一年的創作全貌。然而,無論敍事、抒情、描寫、議論、多文體融合或拼貼,在語言運用和寫作技法上展現的創意與深度,最值得欣賞,亦為選編準則。
首先,從統計的數據展示選篇情況,並闡明主編的觀察與思考。《文藝城》2023年的作品,分上下半年,按文類統計全年刊登篇數,再列出入選(總)篇數及其百分比。參見下表:
從表中可見,全年刊登篇數最多的是詩,有209篇,而入選25首詩,僅是總篇數的11.9%。因有作者詩作多篇或在其他文類亦有佳作,只能選一。若從入選總篇數看,詩則佔45.5%,在選集中篇數最多。實則,篇數多,取捨更難。故此,要感謝早報文學播客“開卷”給予的助力。
注:1 “寫作的喜悦,保存的力量,人類之手的復仇”——陳黎與張芬齡合譯《辛波絲卡(Szymborska)詩選》(桂冠:1998)
2據谷歌,“景深”指的是相機對焦點前後相對清晰的成像範圍。在景深之內的圖像比較清楚,在這個範圍之前或之後的圖像則比較模糊。在攝影裏是一個描述在空間中,可以清楚成像的距離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