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博客】王璐瓊: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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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天空中粉灑着似雨似雪的東西。” 這是王蒙的短篇小説《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的開頭。當讀到“似雨似雪的東西”時,只覺得十分唯美,但對於這個實際的“東西”會是什麼,我想不到,小説也沒能給出任何提示。直到四月的降臨。我看到了那些飄浮在天空中,那些似雨似雪的東西。
它們先是出現在窗外,若不細心觀察,幾乎難以察覺它們的存在。接着,它們開始出現在我上下課的走廊,稍不注意便會悄然附着在我的身上。再然後,它們竟然形成了球形,在風中、路上圍繞着我,不停翻滾。4月12日這天,我終於明白了它們的真相。
這天的整體基調是明亮且朦朧的,明亮是因為午後陽光,朦朧是因為北京的霧,這彷彿讓我走進了姜文導演的《陽光燦爛的日子》之中。朋友曾評價這部電影的影像表現,描述陽光如同薄霧一般緩慢地瀰漫在整個畫幅中,迷離的鏡頭像幻影一樣,讓他感到恍惚。所以,在泡影般的時空和空間裏,參觀杉本博司的攝影展《無盡的剎那》,似乎也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了。
攝影是瞬間的即時捕捉,電影是連續的時間流,而杉本博司選擇拍攝記憶與永恆。走進展廳,站在《劇院系列》前,眼前呈現的是一排的黑白劇場。在星星飛馳的露天影院、在陳舊的戲院中,一部影片在播放。杉本博司操控着攝像機,從影片的開始到結尾,曝光持續不斷。於是,影片失去了時間的維度,化作白色熒幕,化作從展覽牆上、從頭頂上方打下來的,搖晃的光。
朋友説,“人的眼睛是鏡頭,瞳孔是鏡頭的光圈。從落地後第一次睜開雙眼的那刻起,到臨終躺在牀頭闔眼的那刻為止,⼈類眼睛的曝光時間,只有一次。⼈一⽣依賴着映在視網膜上的倒立虛像,不斷測量着自己和世界直接的距離。”我被這兩句話打動了,若有所思地想到了什麼,接着説道,“光不斷穿入,世界持續曝光,所以人的一生是一張持續曝光的相片。過去的記憶不斷堆疊,便會模糊併產生幻覺。所以每個階段最開始時的記憶總是如此清晰,而後變得模糊。或許,在人生的盡頭,最後浮現在眼前的就是這片白色熒幕。”我們倆的話語拼湊在一起,思緒也就形成了一個閉環。
延伸閲讀
[【留學博客】王璐瓊:你好,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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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着朋友送的書,我發現杉本博司在《藝術的起源》中寫下了這句:“記憶總是隨着時間懵懂前行,甚至我都懷疑記憶不過是我的大腦捏造出來的一種幻覺。” 無獨有偶,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裏有也段相似的台詞:“20年的功夫……我幾乎從中找不到任何記憶裏的東西。事實上,這種變化已破壞了我的記憶,使我分不清幻覺和真實。” 回到自身,我又何嘗不是在時間的間隙中反覆探究一個確切的證明。
攝影展規模不大,但我們觀看了三個小時。從建築裏出來後,天空中飄散着成堆的柳絮,時隱時現,朝着我的方向湧來。陽光明媚,和忽閃的柳絮疊加在一起,現實彷彿都在雲朵之上。那晚,在小松原俊老師的吉他聲中,我的思緒在舞台下慢慢沉澱。等到一切結束,我獨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柳絮再次迎面而來,車燈打過,他們在黑色泊油路上又亮起、翻滾着。我突然被王蒙的小説開頭所擊中,原來這似雨似雪的東西是柳絮啊!
“三月,天空中粉灑着似雨似雪的東西。” 寫下這句的王蒙,那時22歲。青年人的狀態就像是那懸而未決的雨雪,他們處於世界的中間,看不清事物。這不僅貼合王蒙、故事裏的林震,還有當時的姜文,和現在的我們。曝光仍在進行,若多年後回顧這天,我又會想起什麼呢?
註釋:
《組織部新來的青年人》是筆者在北京大學交換時,所修課程中讀到的一篇文本。《無盡的剎那》是筆者與朋友在北京一起觀看的杉本博司攝影展。《藝術的起源》是日本攝影師、建築師杉本博司(Hiroshi Sugimoto)對自我創作回溯和追問的一本書。姜文導演的《陽光燦爛的日子》是筆者喜歡的一部電影。它們相互交叉使筆者寫下了有關那天的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