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高靜嫺：“家” | 聯合早報

“我今天沒空找你，改天吧！”

手機屏幕跳出友人A的訊息，偉嘆了一口氣。

“沒事，改天再約！”

加上嬉皮笑臉的表情包，應該看不出他很失落。偉習慣隱藏情緒，小時候鬧脾氣，都會被父母教育，“這樣沒人會喜歡，一定沒朋友的。”偉怕展現情緒後，友人都離他而去。反正友人A沒空，他還是可以找友人B，沒必要生氣甚至透露不滿，他只是不想在“家”度過週末。

“不是説好你2點去接宏宏，為什麼每次都要害我趕回來！你怎麼當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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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04_03_673907) “我不是説客户臨時約了我，平時都是我接，你幫忙一下會死嗎？”

吵鬧聲從客廳傳來，偉又嘆了口氣走去，父母又在吵架，這已經是這周的第六次，“家”沒有一天是安寧的。30歲的哥哥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手裏拿着他最愛的魔術方塊，一直扭動着方塊，重複般的一套動作，向右再向左導致方塊一直處於原點，六個完整的顏色。而哥哥處於另一個世界，不明白父母其實在吵架，更不知道他就是原因。

“Mummy mummy hungry hungry！ ”

“Chicken chicken！”

父母才意識到剛才多麼失控，媽媽立刻去安撫哥哥，而爸爸連忙到廚房拿出雞飯。哥哥每天都吃一樣的食物，如果不一樣，陌生的口感會使他不適哭鬧。在一旁的偉好像是外人，無法融入。回憶起人生中父母最關心他的時刻，只有選大學科系時，想要他選吃香的藥劑系，可是偉不想。

“我們把你養得這麼大，就是要你以後找份收入高的工作照顧哥哥，當藥劑師就很穩定，以你的成績一定能進，還在想什麼。”

偉的一生都被父母規劃好，從出生的一刻起就被賦予了照顧哥哥餘生的重任，就算要尋找伴侶也要顧慮對方是否能接受自己這樣的家。所以偉每次都不敢奢望能長久，只要能暫時填補空虛就好，如果自己也一樣需要照顧，或許不用揹負這些，像哥哥這樣活在自己的世界會比較開心。

窒息感使偉立刻出門去找友人C，不管是誰有人陪就好。熱鬧的舞池中，人潮將偉包圍，是否這樣才會不寂寞？一夜狂歡，凌晨回到家時，空虛感又湧了上來。父母很早睡下，沒人理他去了哪裏、幾點回家或是否回家。

這時哭鬧聲從哥哥的房間傳來，偉走了進去，開了燈。燈光入侵哥哥的世界，使他情緒更加激動。偉嘗試安撫哭鬧的哥哥，卻都沒用。直到耐心被耗盡，不知是累積已久的嫉妒還是失望。極少生氣的他被心魔佔據，搶過哥哥手中的魔術方塊，把完整的方塊打亂，然後丟回。哥哥嘗試扭動方塊，一直重複那套動作，想要恢復原狀卻不能，叫喊聲充斥着整間房，越來越大。偉回過神，覺得犯下了大錯，哥哥是無辜的，為什麼這樣對他。

父母聽到聲響趕來，媽媽立刻去抱住哥哥，責備也開始迎面而來。“你在做什麼？你也知道你哥哥不能受刺激！以後你可是要照顧他的！”偉不想反駁，心灰意冷地走回房間，又是個不眠夜。父母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他，只會對他要求嚴厲，希望他青出於藍，而目的就是要他照顧哥哥。偉一直以來都是為父母而活，將來就是為了哥哥，那他自己呢？算了，反正他不重要，麻木感使偉哭不出來。

隔天，偉在客廳看見了被自己打亂的魔術方塊，於是嘗試扭回原狀，但怎麼扭也扭不回。出於愧疚，偉最後買了新的方塊送給哥哥，哥哥接過時，對他笑了笑，似完全忘了那晚的事。不知那晚是否加重了自己的責任，可偉還是想逃離，這樣是否很自私？無論如何，他還是會落人口舌，成為“偉大”或“自私”，但偉似乎很想嘗試為自己活一次，逃離這個“家”。

後記：記得以前看過一則短片，片中講述一對約70歲的年邁父母照顧着40歲患有自閉症的兒子Duane。父母擔心他們離開這個世界後，Duane沒有人照顧，卻又不願麻煩其他兒女照顧他，打算把Duane寄託在療養院。我想若依託親人，是在增加他們已有的負擔，對他們不公平。但對自閉症患者來説，可以依靠的只有最熟悉親近的人。或許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無論如何都會對一方造成傷害。但不管做出什麼選擇，也不應該輕易批判任何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