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我和另一個我之間 是否隔着一座荒原？ | 聯合早報

《擺渡人》的封面有一句話：“如果我真的存在，也是因為你需要我。”

我因此被吸引，並且把它帶回了家。

《擺渡人》得了很多國際大獎，作者克萊爾·麥克福爾（Claire McFall）很出名，不過這些都不會是我去閲讀一本小説的最主要原因。一本小説吸引人與否，在於開頭是不是讓你想繼續看下去，在於結尾是不是讓你不由自主思考很多並且想看下一本。

《擺渡人》的序幕，非常非常吸引我。

故事的開始，讓我覺得這是一個15歲少女的故事，換句話説這是一本青少年小説，再換句話説我就喜歡這麼年輕的故事。女孩叫迪倫，生活在單親家庭，她在學校裏沒有朋友，和母親關係不好，她想去看沒什麼印象、很早就離開她的父親，於是她坐上了一列火車……

那是一個女孩如此糟糕的15歲，沒什麼值得高興的。

可是，我知道她一定會遇見那個人。

那個人在“序幕”裏出現，“坐在山坡上，等待着”，可是“冰冷漠然的眼睛沒有一點生氣”。

遇見一個看起來不想遇見女孩的人，讓我好奇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麼知道火車事故里只有女孩倖存？他要把女孩帶去哪裏？女孩後來會怎麼樣？這個時候聯繫書名，好吧，你我都知道那是一個擺渡人。

故事訴説的是一段歷程，一個人死亡後的歷程。

父親過世後，我接受了關於死亡的小説。從《墓園裏的男孩》到《天藍色的彼岸》到這本《擺渡人》。作者們用各種方式訴説死亡，給活着的人以温暖，減低人們對於死亡的恐懼，減少人們對於逝去的畏懼。

書的前半段，從女孩不明就裏到發現男孩的身份，他們一直在荒原上前行，躲避魔鬼的侵襲。這是女孩心的荒原，是女孩情感的投射，每個人投射的景物不同，相同的是當你有所畏懼，有所害怕，有所牽掛，不那麼堅強時，魔鬼就有力量叫囂着把你拖向地獄。男孩以擺渡人的身份引領和努力保護迪倫走過荒原，進入她終將要進入的另一個世界，在那裏繼續生活下去，遇見過世的親人，並等待和後來的親人團聚。

有一些評論説，這本書通篇都在寫景色，不好看，過於枯燥。

是的，小説的前半段裏，天空大地除了灰色、血紅色以及不那麼炙熱的太陽外，沒有什麼讓人欣喜的景色；荒原上到處都是石頭和破爛的木屋，好像找不到更多樂趣，更別論木屋外那些隨時會侵襲的魔鬼；除了荒原，還有那看起來波平如鏡的湖水以及隱藏其中隨時拖人下水的魔鬼，那充滿了冰冷的絕望的感覺。

滋養靈魂的內容

我很喜歡這大段的“枯燥”的描述，我在這裏發現一種吸引，一種投射，一種想象，一種尋找，我在作者的文字裏遇見滋養我的靈魂的內容。

也許，用“滋養”這樣的詞，有些矯情。

在天邊的“地平線”，他們即將分開。他們各自繼續原來的軌跡，擺渡人依然是擺渡人，女孩成功擺脱了魔鬼。唯一的問題是他們再也不會相遇，而他們相愛了。故事的下半段依然會再次遇見荒原，不過那不是未知的荒原，那是已知的，依然充滿了危險的荒原，可是同樣充滿了希望和抗爭。因為女孩決定重新跨越“地平線”回去尋找男孩，即便那可能讓她的靈魂灰飛煙滅。

我喜歡這本書對於死亡後穿越荒原的想象，那是迪倫心裏的外化。那外化有視覺效果，有觸覺，有味覺，有嗅覺，充滿了隨時變化的扭曲感，是那麼真實又那麼不真實，那麼危險又那麼迷人，正是中文世界説的“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整本書充滿了很宗教的內容，很哲學的概念，可是它們透過一個故事來表述，這讓我不能不喜歡。

當然，以青少年小説來説，觸及愛情也是吸引人的元素。女孩最終到達並要跨越那條“地平線”，進入另一個世界，那是擺渡人無法進入的世界。在這一條分界線時，男孩知道等待他的是分離，女孩以為等待她的是陪伴。於是有了下面的對話。

女孩：“到了那邊你再吻我！”

男孩：“不，就現在。”

然後女孩説：“你是對的，還是現在吻好一點。”

這種即時性是很年輕很動人的，不管未來怎麼樣，我現在得先感受，這不就是年輕嗎？這樣的小細節很觸動我。

我們無法知道擺渡人的過去、未來、獎勵機制和懲罰機制，我們只是看到他擺渡了一個女孩，愛上了女孩的過程，並且冒險和女孩違反規則重新回到人世的嘗試。這裏有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不妨也問問你自己：如果你歷盡千辛萬苦到達彼岸，可以遇見過世的親人，並且等待即將到來的親人（也許他們到不了），這樣的生活和重新經歷荒原，有很大概率會死亡，成為魔鬼的一員，只有很小的概率可以奔向你嚮往的愛情，你願意選擇哪一個？

你選擇哪一個？

這不是年輕不年輕的問題，真的。你選擇安穩安然無波瀾，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慢慢遺忘了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還是你選擇冒險危機充滿未知，即便灰飛煙滅也要嘗試奔向愛情，你選擇什麼？

天堂和地獄之間，隔着一座荒原；理想和現實之間，隔着一座荒原；愛與不愛之間，也隔着一座荒原。一個我和另一個我之間，是否也隔着一座荒原？

我可以吐槽小説前半段有些囉唆，吐槽本可以描述得更動人的愛情，可是我無法吐槽那些和魔鬼搏鬥的片段的動人心魄，無法吐槽愛上一個人的千折百轉左思右想，無法吐槽為了愛而勇往直前的冒險，無法吐槽關於死亡後的世界的描述，這一切充滿了想象力和撥動心絃的力量，也許只有看完這本書才有機會感受到。

當然，《擺渡人》一共有三本書，我只看了一本。

或許，繼續看完另外兩本，又會有不一樣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