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博客】鄔佳芮:大一的尾聲 | 聯合早報
zaobao
天氣變好了。夜幕降臨於8點半以後,永遠不會結束似的,夏天的午後。
一年有三個學期。最後一個學期是複習與考試,圖書館人滿為患,課後的聊天也常以“你要複習哪些章節”開始,以“加油祝你好運”作結。因為我們專業學位的最終成績僅以第三年為準,所以我心態倒不錯,想讀文獻就讀一點,讀不進去也不強求。心理上倒是沒什麼問題,生理上卻不受控制地覺得累,這無由也不應該。
學校有個人類學討論組,每週四下午在酒吧討論一本新書,天氣好時,我們坐在數學橋對面的草地上喝冰啤酒,在樹下陽光一寸寸消失,法國的女孩在這裏讀了博士,現在是一名老師。最近討論的書是關於中國南平市的天主教影響。她説天主教堂像一棵榕樹,在南平的上帝面前,人們在基督教的框架裏,與此同時卻有着一定的不被束縛的主觀思想,但最終人們發覺上帝。一羣一羣的人雨後春筍般佔據了草地。遠處煙霧繚繞,也許化學物質使他們短暫地窺探世界的本質。最後我們的對話從人類學變成了閒聊。我受益匪淺,終於學會了布爾迪厄(bourdieu)名字的法文讀法。
上課地點變成了市中心的另一個講堂,再也不能提早十分鐘起牀,在老師即將開始講課時匆匆跑到教室了。假期的時候和一個日本大阪的女孩見面,坐在Lady Mitchell Hall門前的長椅上,她在吸煙,也是一樣明朗的日光,我們都不敢想象大一就這樣即將結束了。
雨天不妙。有一天上完課,鞋襪都濕了,回家路上經過平日裏摩肩接踵的廣場。小攤位前無人駐足,剛巧在我不慎踩進了某個水坑以後,有個攤主叫住我,推銷自己的菜。我想,儘管脱離了農耕時代,人們最終還是得靠天吃飯吧。
延伸閲讀
[【留學博客】鄔佳芮:漫長的假期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04_12_675715)
【留學博客】鄔佳芮:再別康橋

最近國王學院門前有很多有關巴以衝突的抗議遊行,學生們搭起了帳篷。我的國際關係課經常問一些深奧的問題,比如如何減少戰爭;中國、俄羅斯是否想要取代美國,成為國際社會最強勁的力量;國際組織是不是帝國主義。我總是給不出令人滿意的回答——我想我要是給出巧妙的回答才出乎意料,屆時我必定會因為國際組織沒有我一席之地而憤憤不平。我們學了好些原理,卻似乎無法解決任何問題,這使我們感到索然無味。
我最近很平靜,沒什麼開心的,也沒什麼不開心的,盼望着假期,視現實為必經之路,沒什麼苦惱,享受簡單的化學反應般的快樂。朋友曾經喜歡華格納,覺得人生太過一帆風順,想要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Tristan und Isolde)一般絕望的怔忡。我告訴他這是個第一世界問題。
另一位朋友在倫敦學醫,顯然以為自己未來能救世濟民。我們學校有晚宴的傳統,大家穿着黑袍子,等待教授落座,等待院長讀拉丁文的餐前禱告,再敲一聲鑼,前菜主菜甜點方才依次上來。我平常與其他三個人一同去,但我最近累,倫敦的朋友便成了替補。
他也一切如常,週末仍然喜歡去公園看鳥。他最近喜歡每句話都引用“My Little Airport”的歌詞。我説:“累。”他説:“200年後這裏什麼也都不是/宇宙裏有什麼不是暫時?”我説:“我覺得200年可能有點費勁,畢竟這大學是800多年前建的。” 我覺得我腳下的磚至少能再見證幾百年的風露。儘管我們不在了,故事將被重塑,被鑄成一個個寓言與傳奇,使我們彷彿打破了時間的局囿,彷彿在先賢駐足處駐足便能與其高談闊論。
我們不知道這一切有什麼意義,穿越了海灣後想回到自己的屋邨,但我們並不想返回屋邨,眷戀的是種幻想的悲傷。我想我們都在為賦新詞強説愁,但除此以外又有什麼可説的呢?我的不快樂是有機的不快樂,它自內向外佔領我,像一棵榕樹。
如果虛無不再成為我逃避的藉口,我將崩潰。因為我的每次禱告,都是向着看不見的明天。
(傳自英國劍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