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刺痛的瞬間——讀黃可偉《偽雙城繪圖志》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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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點”(Punctum)是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在其著作《明室》裏提出的概念,指照片中的細節能刺中觀看者,令觀看者心頭一顫。照片裏的刺點由生活經驗與記憶累積而成,每個人的刺點因各自的背景經驗而異,且帶有濃厚的私密性質。
黃可偉的《偽雙城繪圖志》以《刺點》作為此書的開篇。敍事者攤開被高度簡約化成地名、線條與色塊的香港地圖後,個人與集體的記憶和傷痛逐個被地圖上的刺點戳破,娓娓道出一個個小人物的故事。
六七十年代成長於吐露港的吳澤海,自小以海為家。小時候隨着父母出海捕魚,直至大學時期,填海工程使吐露港的漁獲大量減少,父母迫不得已轉行,並在政府承諾分派公屋的利誘下舉家上岸。填海後,小島與大陸連在一塊,吐露港一大片波平如鏡的大海變成了海邊的小山丘。那被埋在黃土下的大海,成了吳澤海的刺點。(《沉默之海》)
在《廢蠆(碎片之二)》中,建築物的立柱(粵語稱“柱蠆”),是慶生的刺點。寫着“仁和壽棺”的柱蠆令慶生討厭,他生怕同學知道自己就住在棺材鋪上。一場火災燒燬了棺材鋪,半年後涼茶鋪取而代之,那根柱蠆上的字也隨之換上“洋和涼茶鋪”。慶生暗戀涼茶鋪的大眼姐姐。某個晚上,他躲在柱蠆後,看着大眼姐姐站在柱蠆前被腳踏兩條船的長髮男子欺騙感情,這讓他更加厭惡柱蠆。搬家後,再也不用居住在有柱蠆阻礙走道的破舊唐樓,慶生感到慶幸。但之所以柱蠆會成為慶生的刺點,並非因為它伴隨着慶生走過了學生時代,而是它讓慶生逃過了死劫。多年後,慶生因舊居要拆樓而過去看看,沒想到一輛密鬥貨車突然撞上柱蠆。貨車車頭凹陷了,老舊的柱蠆卻絲毫無損,站在柱蠆前的慶生因此倖免於死。
刺痛個人或集體記憶
填海工程、市區重建,在經濟增長與城市發展的論述下,事物不斷推陳出新,一個地方的面貌不可避免地產生變化,甚至面目全非。當生活中的既有之物,在某個時刻逝去消失成為無,明明是日日接觸毫無感觸的人事物,卻會在某個瞬間變成刺點,刺痛個人或集體的記憶。
於是,“懷舊”成為了每個故事的主線。敍事者彷彿都在緬懷昨日的美好,感嘆今日的美好已逝。然而,作者偶爾會通過故事人物嫌棄過去的殘破,對抗過去等於美好的敍事,如:慶生想起老婆曾住在舊居一段日子,吃飯時提起舊居要拆,老婆説又殘又舊又有老鼠,想起也恐怖。在《流動宇宙》裏,敍事者的媽媽也抱怨道:“舊家有什麼好?又殘又舊設施又不好。”
儘管如此,經驗與記憶是重要的。因為有了情感聯繫,才能對一個地方產生認同,並找到歸屬感。相較於官方編撰的大寫歷史,《偽》告訴讀者更應該要極力去守護那被刺點所刺破的私人小寫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