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柔長堤一公里 國事家事一世紀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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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柔長堤,在新馬關係上具有深刻的象徵與實質意義。在物理上,它展現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柔佛州一衣帶水的地理特質,又成就了兩地經濟與社會文化唇齒相依的特性。在情感上,它是聯結兩地民眾的重要紐帶,但往往在新馬關係不睦時成為出氣筒。
隨着時代演進以及新馬兩地的發展,長堤的功能與角色也在不斷轉變,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是一種既提供巨大便利與機會,又引人抱怨的矛盾存在。
儘管只有一水之隔,但在100年前、還沒有長堤的時代,隔着柔佛海峽的新柔兩地民眾要互通往來並不容易。
新柔長堤在1924年啓用前,兩地人民就有緊密的貿易與社會交流。彼此互訪主要靠的是船,舢板、獨木舟、平底船、駁船等各類船隻在柔佛海峽隨處可見,是馬來半島與新加坡之間的主要交通工具。
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的研究員哈欽森(Francis Hutchinson)、邦內爾(Tim Bunnell)及林肖恩(Shaun Lin)在2023年10月聯合發表的論文《柔佛—新加坡長堤:百年慶祝與構思》中提到,長堤從一開始就是英國殖民者夢想打造泛亞洲交通網絡而提出的基建。
延伸閲讀
新柔長堤 百年跋涉

[早報“長堤百年情”講座 與讀者共憶新柔發展變遷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06_24_690345)
英國殖民者當時控制着新加坡、馬來聯邦、緬甸和印度,馬來聯邦與暹羅在1918年通上了鐵路,如果最終新馬暹緬印都接上鐵路,英國就能打造出東南亞乃至南亞地區最完整的交通貿易網絡。
100年來,這個泛亞鐵路夢一直都存在,只不過主導者由英國人變成中國人。今天,中國希望從新加坡到馬來西亞、泰國、老撾等國的東南亞鐵路,最終會接上中國廣泛的鐵路網絡。
長堤既是國內基礎設施也是國際通道
新柔長堤始建於1919年馬來西亞和新加坡都尚未獨立之時。它的建設成本由馬來聯邦、柔佛王室和英殖民者共同承擔,凸顯了三方投資合建的性質;建成後由殖民地政府統一管理,新柔兩地民眾往來不需要護照,長堤作為國內基礎設施來運營。
1924年6月28日,新加坡總督基裏瑪(中)及柔佛蘇丹依布拉欣(右邊左手持劍者)聯合主持新柔長堤開幕儀式。上午9時15分,基理瑪以依布拉欣贈予的金剪刀剪斷黃絲帶,象徵長堤正式通行。(馬來西亞國家檔案館)
後來馬來亞聯邦成立,新加坡、沙巴、砂拉越及馬來亞合併成立馬來西亞,長堤依然是以國內基礎設施的形式存在。及至1965年新馬分家,長堤開始有了跨國基礎設施的定位。新馬兩國1967年在長堤兩側建成關卡設施,採取需護照出入境的管制措施,長堤成了國際通道。
雖然已是國際通道,但出於長期的習慣使然,新柔兩地人民在長堤左右仍偶有彼岸為“國內”的恍惚感。例如,新山的路牌指向“兀蘭”而不是“新加坡”,新加坡的路牌也指向“新山”而不是“馬來西亞”。
長堤的曖昧或“國內、國際”的雙重性特製並不止於此。長堤既然是連接新柔兩地的紐帶,也就可以被用來阻礙兩地連接,或作為政客威脅割裂兩地的籌碼。
二戰期間日軍入侵馬來亞,英軍為了阻止日軍進入新加坡,不惜炸了活動鐵橋和長堤中間的一段。這延遲了日軍的行動,但日軍很快就修復堤道,攻陷新加坡。
英軍1942年1月31日撤退時炸燬長堤。約兩週後,日軍完成修補併入侵新加坡。(林慶材藏品,新加坡國家檔案館)
長堤這種既連接又可象徵分隔的雙重性,在新馬分家後尤為突出。1966年,柔佛州議會時任議長阿里拉亞(Ali Raya)説,長堤“對馬來西亞來説更多是一種阻礙”,在政治上或經濟上都毫無用處,呼籲拆除長堤切斷柔新的聯繫;這類威脅切斷長堤的想法或話題長期存在。
但另一方面,客觀的需要保障了長堤的始終存在。1980年,時任柔佛州務大臣奧斯曼沙亞(Othman Saat)建議修建另一條連通道來緩解新山市中心的交通擁堵;這就是後來於1998年建成的新馬第二通道,增強了柔新的聯繫。
長堤角色不斷變化 重要性始終不變
經濟的蓬勃發展帶動新柔兩地商貿與社會交流,是長堤至關重要的功能。100年來,長堤已融入兩地人民的生活日常,人們對它的存在習以為常,以致常常忘了它究竟有多重要。
直到冠病疫情來襲,2020年3月18日,馬來西亞政府採取鎖國封城的防疫措施,一聲令下關閉所有邊境關卡,人們才驚覺,新柔長堤不僅是促進兩地貿易、旅遊的通道、越堤族尋找生計的必經之路,更是維繫兩地人情感的紐帶與精神象徵。
長堤一直有多重功能,集道路、鐵路和輸水管於一身,這三者間的相對重要程度隨着幾十年的時局變化與發展,也不斷出現轉變。
一開始,新柔長堤因應貨物貿易需求而生,在1923年9月尚未完全建好時,就提前開放讓貨運火車使用。哈欽森、邦內爾和林肖恩的《長堤》一文提到,二戰後汽車工業發展迅猛,新柔進入人人都想擁車的時代,長堤公路的重要性逐漸超越鐵路。
今時今日,寬約40米的長堤有六條車道的公路,鐵路彷彿被擠到一旁,新馬之間也早已沒有貨運火車服務。待2026年新柔地鐵通車後,按兩國協議,新山關卡和兀蘭關卡之間的短程火車載客服務將走入歷史。
與此同時,開車、騎電單車或搭巴士過長堤的人越來越多,逢年過節長堤交通大堵塞的情況司空見慣。長堤沒有最堵,只有更堵。
新柔長堤在1964年至1989年間三次拓寬,以應對日益增加的公路交通需求。如今,平均每天有超過40萬人次取道長堤和第二通道往返新柔兩地。
至於長堤沿線的輸水管,新加坡至今仍可根據1962年新馬簽訂的水供協議,每天從柔佛河抽取不超過2億5000萬加侖未經處理的生水,其中2%處理後賣回給柔佛。不過,新加坡已在為減少依賴柔佛水源做充足準備。
展望未來,新柔長堤依舊會扮演重要角色,尤其規劃中的柔佛—新加坡經濟特區落實後,兩地的商業及人員往來將更頻密,長堤也將繼續見證新馬關係的發展。
2020年3月18日馬來西亞鎖國首日,新柔長堤空無一車,是建成以來最詭異的景象。(檔案照片)
新馬陸路疫苗接種者旅遊走廊(VTL)於2021年11月29日正式開通。新馬VTL首趟開往馬來西亞新山的星運旅遊巴士,與首趟開過來新加坡的漢達英達巴士在新柔長堤“相會”。(檔案照片)
新馬在2022年4月1日全面重開邊境。3月31日晚,長堤中間線羣集了歸心似箭的遊子;零時一到,大步走向新山關卡。(檔案照片)
彼岸政客借“堤”發揮
新柔長100年前為貨物貿易需求而建,建成後也帶旺了兩地民眾的往來。1965年8月9日新馬分家後,這座只有約一公里的堤道,一方面成了新柔一家人變兩國人後的情感聯繫與象徵,另一方面不時成為政治爭端的舞台。
新馬分家前,新加坡和新山居民互訪彼岸的親友,只須帶上雞鴨水果等伴手禮,越過長堤就能相聚。新馬分家後,人們過長堤就必須帶上一本護照,原本的一家人,慢慢變成熟悉的異國人。
馬來西亞已故資深報人林明華曾在2001年出版的《新新關係——看新山人如何新加坡》序言中寫到:是政治,使這兩片只是一水之隔的土地,漸行漸遠。
1966年8月1日,新移民條例開始實施,新加坡移民廳聯合警方和海關在長堤檢查入境者。(檔案照片)
新馬分家,新柔長堤頓時成為貫穿兩國分界的國際通道。原為一體的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成為兩個獨立的主權國家,各自為維護自身利益難免出現分歧,也曾經導致兩國關係出現緊張。這時候,長堤成為彼岸政客表演的舞台或施壓的籌碼。
柔佛州議會前議長阿里拉亞曾呼籲拆除長堤,前首相馬哈迪也曾強硬表示要建造彎橋取代一半的長堤。1986年,馬華公會時任總會長陳羣川在新加坡被扣留,約70名馬華黨員在長堤示威抗議,迫使一些要入境馬來西亞的新加坡車輛折返。同一年,以色列時任總統哈佐訪新,長堤彼岸再現拆除長堤的呼聲,並且威脅要切斷水供,有人還躺在長堤鐵軌上阻撓火車來新。
水供問題一直是新馬關係中的一道刺,幾乎每次兩國關係緊張,馬來西亞就會提出要重議生水價格,威脅中斷水供。在馬哈迪的兩個首相任期,水供問題經常被挑起,多次令新馬關係陷入低潮。
新馬分家之後,新柔長堤仍是重要的貿易和資源通道,兩國在經濟利益上一開始仍維持共生關係。但隨着新馬成為兩國,在國家利益面前,共生關係轉向合作與競爭並存,競爭的色彩有時還更濃郁。例如,馬來西亞政府在1970年代和1990年代末先後開發了巴西古當港和丹絨柏勒巴斯港,這兩個港口位於柔佛海峽東西出海口,與新加坡競爭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抹不去的巨大經貿價值
儘管經歷各種跌宕起伏,新柔長堤對新馬兩國始終有着抹不去的巨大經貿價值,也因此提升了它的政治價值。新馬關係緊密或疏離,可從兩國政治人物如何對待長堤來判斷。
例如,馬哈迪倡議的彎橋計劃,就是新馬在水供問題上觸礁而提出的。馬哈迪1996年提出拆除新柔長堤的建議,但新加坡不同意。2003年,馬哈迪卸任前提議只拆除柔佛一邊的長堤,並建一條S字形彎橋與新加坡一方的長堤銜接。這樣一來,船隻就可在彎橋下方通行。馬哈迪的這個建議一出,立即引起新馬兩國,尤其是柔佛民眾譁然。
新柔長堤的大水管是新加坡的生命線,也是每逢新馬發生政治紛爭時被開刀的對象。(檔案照片)
不過,馬哈迪的兩名接班人,被認為對新加坡較友好的阿都拉和納吉,上台後都拒絕興建彎橋。2018年大選後,高齡93歲的馬哈迪再次出任首相,彎橋計劃死灰復燃。不過,兩年後他因國內政治鬥爭而下台,重啓彎橋的構想最終不了了之。
歷史經驗顯示,新馬關係友好時,馬來西亞政府就不會打新柔長堤的主意。馬來西亞拉曼大學國際研究中心助理教授劉惟誠告訴《聯合早報》,新柔長堤是新馬最關鍵的象徵,所以雙邊關係一有問題,長堤課題就會被挑起。
劉惟誠説:“馬哈迪清楚知道,長堤對新加坡而言,具有能夠持續獲得人力和水供的經濟價值,因此用這個方法來威脅新加坡。另外,他也想透過向新加坡展示力量,激起坊間的民族主義,在他掌政時轉移馬來選民對他的不滿。”
新柔長堤避不開兩個近鄰一時的不睦,而它的一沙一石,既是國事,往往也是家事。它將繼續聯結兩個搬不走的相鄰之邦,繼續溝通一衣帶水、曾是一家的兩地人民。
正如尚達曼總統在今年5月在招待馬國元首依布拉欣的國宴上所説,“這條世界最繁忙的陸路過境通道,不僅是新馬兩國之間的實體聯繫,也是兩國之間永久紐帶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