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形廢墟】賀倩茹:水之湄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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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末在武漢聽了一場惘聞的演出。之所以“聽”,是因為livehouse里人頭攢動,站在中間的我完全看不到舞台,時而看看人們腳下的光影,時而看看天花板上中央空調(冷氣)顯示的温度,只有當前方的女生拿起手機錄像時,我能通過她的屏幕大概看清舞台上的樂隊有幾個人。大部分時候,我只是閉上眼睛認真聽着,任由自己的肢體不知所謂地擺動,想,帶我來這場演出的男孩,説喜歡這個樂隊時,在每一首歌裏聽到了什麼。
寫搖滾是《環形廢墟》的初衷之一,雖然我對搖滾實在算不上了解,下筆猶猶豫豫。第一份草稿寫在去年十月,寫得斷斷續續,只好廢棄。直到在惘聞的現場,覺得是時候動筆了。
來看演出之前,我只聽過惘聞的《水之湄》,在喜歡的男孩校園樂隊演出的錄像裏。相比音樂,我對於文字的敏感度更高,如果在同以《水之湄》為題的作品裏選擇一種喜歡,我會選楊牧的*“鳳尾草從我褲下長到肩頭了/不為什麼地掩住我/説淙淙的水聲是一項難遣的記憶/我只能讓它寫在駐足的雲朵上了”*,將寂寞和孤獨寫在詩中的無人之境。
我本以為我喜歡平靜、整飭、自由;而不是突然喧囂的鼓點,不和諧的絃音設計,合成近似噪音的掙扎,何論幾乎不使用人聲和歌詞的後期搖滾。但我認認真真聽完了這一場演出,我看着黑暗擁擠的場地裏,一雙雙獨立支撐的腿盡力保持着和旁人的有效距離,想,人不總是自由而無畏的,有時候我們也需要搖滾。
最開始理解到這一點,是在讀史鐵生的散文《比如搖滾與寫作》時,他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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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魂一到人間便被囚入有限的軀體,那靈魂原本就是多少夢想的埋藏,那軀體原本就是多少慾望的儲備!
因而年輕的歌手沒日沒夜地叫喊,求救般地呼號。靈魂尚在幼年,而春天,生命力已如洪水般暴漲;那是幼小的靈魂被強大的軀體所脅迫的時節,是簡陋的靈魂被豪華的軀體所矇蔽的時節,是喑啞的靈魂被喧騰的軀體所埋沒的時節。”
近些年,我常常感到軀體的負累,囚禁了我的靈魂,阻礙了我的靈魂想要實現的願望,阻礙了我的靈魂與另一個靈魂交流的可能性。我們的軀體愈接近,我們的靈魂好像愈遠。如何打破呢?以文字,以語言,或是以音樂?我讀到鳳尾草長到肩頭時,那些我不知道在什麼時空讀到此句的讀者,會與我的靈魂產生共振嗎?我聽到《水之湄》時,那些站在我周遭,我不知道是誰的聽眾,會與我的靈魂產生共振嗎?
文字和音樂,都是對靈魂情緒的描摹。搖滾的不整飭,是突如其來的傷感、痛苦、孤單、矛盾的誠實寫照,但這並不是搖滾的全部。清澈、空靈、悠遠,那些靈魂恬靜的時刻也會被如實地組織在樂章裏。音樂有時比文字更有力量,鼓膜與耳膜,琴絃與心絃,樂管與血管,以物理的手段,穿透軀體,穿透每一個人的軀體,強制喚醒可以共振的情緒。於是我們跟隨同一個節奏,讓鬱結的靈魂碎片在一個音樂現場找到出口。
當文字無法解救我時,就打開Spotify隨便播放一張搖滾合集,鼓點響起,便覺得自己的靈魂困苦藉由搖滾樂得到了釋放。眼前文章的字句變成了人聲採樣,伴隨着耳機裏躁動的鼓點和琴絃,進入我的耳朵。
但音樂停止時,你仍需要結束水邊的午寐,拖着沉重的軀體向前走去,假裝或練成一種面對生活的輕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