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江新月:L夫人的24小時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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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夫人總是早上7點鐘醒,卻要等晚上7點鐘才開始她的一天。她習慣了每天7點整被刺耳的鬧鐘聲驚醒,也習慣了在120秒內褪下睡衣穿上西裝。7點02分時她會去洗漱,7點05分時會去攤煎餅,7點15分時就可以踩着高跟鞋出門,趕上那班7點17分的巴士。長期以來爭分奪秒的生活習慣總會指引她下一步要做什麼,以至於從起牀到出門一系列的事件中,她的思緒或許還在睡夢中沒有醒過來。
巴士上總是擠擠攘攘,她一手握着扶手,另一手打開手機,查看班裏的家長所發的消息。當班主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熱愛雞娃的家長們焦慮情緒總能匯成洪水,而她只能划着她的小舟,妄圖在保全工作的情況下與孩子、家長和校方周旋。划船的人雙臂總是痠痛,她的也是,只是已經劃了十幾年,早就習慣了。
到站了,公交車的門刺啦一聲打開,着急通勤的人們像洪水一般湧出。她也隨着人流離開巴士,隱身於繁忙的都市之中。她趕在7點55分進禮堂打卡,為孩子們簽到。一羣藍色的校服坐在禮堂上,從高處望去像是在看一片海洋,裏面的每一個人,都不過是一滴看不清容貌的水,被上課鈴、下課鈴規劃着下一秒要流去哪裏。每一個孩子都是未來公交車上洪流的一部分,只是現在還是蔚藍的水滴。
水滴永遠是隨波逐流的,從來沒有哪一滴可以逆流而上。
晨會結束後已經是8點半,她前往教師辦公室備課。桌上堆積了一些紙張,最新的是孩子們的手工作業。舊到落灰的是丈夫送的那本《西西弗神話》。學生時代她總討厭那些不愛看書,用拳頭講道理的同學,覺得長大後他們總要成為那種不幫妻子幹活兒、整日沉浸在自己的酒吧中的男子。結了婚以後,反而不再討厭這一羣人了。有些孩子愛安靜,有些孩子愛打鬧,各有各的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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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時,她與丈夫拍了好多婚紗照。那時候她總喜歡聽他講那個叫“彩泥”的哲學家寫的大道理,無論説什麼,她都靜靜地聽着,她的眼睛總愛尋找他的,好去欣賞着文人眼中的光彩,直到兩個人的肚子餓了,她起身去做飯,他還在看哲學。做晚飯,她去洗衣服、擦地板,他依然看哲學。孩子出生後,她輔導孩子寫作業,偶爾轉過頭,看見丈夫還在沙發上靠着,翻閲哲學。忽明忽暗的客廳枱燈此時與幻想中的酒吧燈光也沒有什麼兩樣。
水滴永遠是隨波逐流的。她看見其他女子忙碌的婚姻,總想着划着小舟避免,最後卻也難逃水滴的命運。拍好的婚紗照沒翻閲幾次就塞入了牀底。聖潔的禮堂、潔白的婚紗自然是美夢,但是流水最後會沖走這些,她還是得學會帶上圍裙往鍋裏倒油。
7點鐘下班,她走在接孩子的路上。她的一天才真正開始。她路過商場時喜歡順路看一些首飾,等掏出錢包時又想起丈夫已經為了她辭掉了工作。此時已經7點15分,她的一天已經結束了,像是新婚一般短暫。她去接孩子,然後做飯,思緒不知飄向哪裏,又多加了油,好巧不巧剛好對上丈夫的眼神。
她的眼睛連忙閃躲看,他要説“油加多了不好”那一套大道理了。文人吵架的本事總是厲害,她吵不過,只能躲閃。孩子在一旁“媽媽、媽媽”地喊着,她連忙逃離這個和丈夫的共同空間。
飯桌上,丈夫説他把螞蟻除掉了。她剛想説其實不用除螞蟻,家裏偶爾有幾隻是正常的,又想了想他已經為家庭付出了這麼多,她沒有理由不感謝。她這滴水叛逆地選擇了他,叛逆地選擇了他的哲學,叛逆地帶着他離開曾經的城市,他曾經的工作崗位,所有叛逆最後依然迴歸大海的結果,也只能由她這一滴水珠來承擔。
夜深了,她哄孩子睡覺。半睡半醒時感受到丈夫在自己身邊躺下。她輕輕地呼吸着這間小小卧室裏的空氣。自由的味道在外面,他們這些水滴在裏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