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楊培鐸:X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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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拿起筷子,小心地夾起一片白菜,放進清湯鍋底中涮了幾下,不蘸醬便放入口中,然後開始慢慢地小口咀嚼。其實,如果有選擇,這場畢業晚會他大概不會來……
印象中這家火鍋店的採光一直都不是很好,大型橘色暖光燈下,X只能依稀透過蒸騰的霧氣,窺見眾人臉上凸起的高光和凹陷的陰影,每個人似乎都面無表情。也許他們的確沒有表情,但X清楚地看到每個人的嘴唇都在翕動着。一半的人説着奇怪陌生的語言,像混沌中悄然飄出的古老音節。另一半人笑得好似那報曉的老公雞。但X聽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或許聲音早就消失在蒸騰的霧氣中了。X的感情也是,早在那霧氣中迷失。
X不想抬頭,只是盯着眼前自己盤中幾片不小心夾上來的肉末。那真是一羣卑鄙的肉末啊!它們偷偷地附在X的白菜上,像雨後賴在牆上的巨型蝸牛。真是噁心。可X看着它們卻產生了一種別樣的情緒。他説不出,只得將這情緒含糊地歸為木訥。他無措地拿筷子擺弄起那些肉末,像是被拉上大人酒桌無措的孩子。盤子與筷子的摩擦發出清脆的響聲,把他的思緒帶回那無數個他曾想擺脱的日日夜夜……
X跟他的名字一樣,未知、無解。他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別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對他。在一串等式中“X”是那麼地引人注目,卻又是那麼地多餘。它到底是什麼呢?它到底是什麼呢?沒人敢公然定義它,那是不嚴謹的。人們心中目前已知的關於X的信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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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食族】楊培鐸: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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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並不屬於任何一個已知的小團體。——(1)
X是所有小團體已知的存在。——(2)
X很怪。——(3)
X很吵。——(4)
結合(1),(2),(3),(4)人們可得:X的確是個突兀的存在。
這點,X先人們很早就得出來了。X那時大抵還是個積極樂觀的人,所以他也曾極力想辦法去推翻這個結論。(3)與(4)他暫時不理解,所以他打算從看似容易攻破的(1)中入手。
這段時間,人們估計比X累很多,因為X總是會想辦法去加入各種團體。那些團體雖排斥X,卻也沒有理由把他趕走。所以每次當X靠近,他們都會默契地一言不發。X那時看不見升起的白霧,仍自顧自地尋找話題。但一切即將飄上來的話題都會像他未來的聲音一樣,沒入白霧。
一個團體不接受X其實也沒什麼,畢竟友情本不能強求。但所有團體都不接受X,因此(1)成立了。可即使這樣,友情仍不能強求。
於是,X終於放棄了。他開始“孤立自己”。人們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們終於不用面對X不勝其煩的騷擾。更令他們開心的是,他們找到了忽視X的理由。
“不是我們不想理X,是X不想理我們。”
一開始的X接受不了,有一段時間總是毫無緣由地大哭。現在,X有更多值得詬病的地方了。人們可以以訛傳訛,誇大X正常的反應。因為X的問題越大,他們就越可以問心無愧地忽視X。只有當X被忽略後,式子才能暢通無阻地運轉。
至此,人們得出了式(5):X很喜歡無理取鬧。隨後便心安理得地剝奪了X哭的權利。但這些仍是不能強求的。
所以往後的日子裏,X逐漸安靜下來,然後對一切都無動於衷。大部分時間只是發呆,以及像被拉上大人酒桌無措的孩子一樣,敲着碗筷……
忽然,火鍋旁的眾人開始發表自己的畢業感言,每個人都在訴説自己對校園生活的不捨,唯有X一言不發。他不明白畢業有什麼好傷心的?隨着故事越講越多,餐桌上一個女生哭了出來。富有傳染力的哭聲讓剩下的人如多米諾骨牌般,一個接着一個開始哭泣。一片抽泣聲中,唯有X,那個之前最愛哭的人,木訥地看着餐桌上的眾人。
良久,X終於哭了出來,這好像是人們得出(5)後第一次哭。這一哭,X就止不住了。一開始的人們都哭完後,X依然還在哭泣。
好像是把這幾年吞下去的淚水全都在這裏釋放出來。
在自己無聲的啜泣中,X又聽見了“卡噠卡噠”好似碗筷碰撞的聲音。他恍然想起自己曾聽過類似的聲音。
哦,那是時間與青春流逝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