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凱憶:瞬間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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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阿珍17歲,她結婚了,和一個叫大偉的男人。那場婚禮並不盛大,只有幾張桌子和幾個菜,但它熱鬧。整個村子的人都來了,鞭炮噼裏啪啦的,害怕沒人不知道似的。
後來,他們有了孩子。阿珍主內,大偉主外。日子並不寬裕,但勉勉強強還算過得去。
直到大偉創業失敗。
他開始抽煙喝酒,每天渾渾噩噩的。他學歷不高,只能幹着些工資不高的雜活。他們的日子更難過了。
阿珍除了要照顧只有幾個月大的孩子,還要給人縫衣服補貼家用。孩子不好養的。她不想委屈孩子,堅持要給孩子吃好的穿好的,她為此和大偉吵了一架。那夜,大偉徹夜未歸。
大偉回來的時候,帶着一身的酒氣。阿珍很生氣,他們冷戰了很久。
日子就這樣過着,過着過着,孩子長大了,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又是一大筆費用。他們的日子依舊艱難。
阿珍才26歲,但看起來人老珠黃。孩子卻白白胖胖的。阿珍穿着的衣服已經很舊了,衣服的線歪歪扭扭,線頭細細的,彷彿下一瞬間就要斷了。
“媽,老師要咱交學費了!”
“乖乖,媽下週才給你學費錢好嗎?”
“每次都這樣!俺的同學都嘲笑俺家窮,俺嫌丟臉!”
阿珍愣住了。她只好去找大偉要。
阿珍站在大偉的員工宿舍下。她想要開口喊大偉下來,但她臉皮薄。她站在樓下做了好半天的心理建設,想起孩子她咬咬牙,就站在大太陽底下喊啊喊,喊了好半天,終於有個人朝她走了過來。
那個人是個陌生面孔,“嫂子啊,大偉哥他擱宿舍裏打牌呢,你要不上去看看?哈哈哈!”
那個人的打量讓阿珍很不舒服,但她只能跟他一起上樓,踏進那滿是男生的員工宿舍。她需要錢,她的孩子需要錢。
見到大偉的那瞬間,她就受不了了。
阿珍受不了了,她崩潰大哭,一邊哭一邊去拽大偉,她真的受不了了。
她看見大偉在打牌喝酒抽煙,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陪陪她們母女倆了,他已經很久沒有給家裏錢了,他甚至還向阿珍索錢。他明知道她不喜歡他這樣做,他們為此已經吵了很多次了。這個家一直都只靠她撐起來,她有一瞬間恍惚,她在想她是不是還有一個丈夫。
阿珍覺得,她的生活是上天的惡趣味,是永遠不會結束的噩夢。這些痛苦被埋在地下,伸出鋒利的爪子死死嵌進阿珍的肉,用力地把她往下拉。阿珍感覺,腳底下的泥土越來越松,她好像要掉下去了。
阿珍像個喪失主人的狗一樣瘋狂扯大偉,她在吠叫,她在撕咬。
她恨他,她怨他。這麼多年來日積月累的痛苦和怨恨在這一瞬間爆發。
大偉推開她,他並沒有減輕力道,阿珍整個人沒有骨頭似的癱倒在地。“瘋婆子你鬧什麼呢!”
他罵罵咧咧地又繼續打牌了。
阿珍坐在地上哭了很久。她覺得自己要死了,一切的一切都讓她窒息。所有人任由她哭泣,他們都沒有在乎她的存在。
終於,阿珍離開了。
那天晚上,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了阿珍和大偉的事。阿珍在這些人的口口相傳中,她是一條瘋狗,亂咬人。
“媽,你能不能不要再讓我丟臉了,沒有學費就算了,你不要再鬧了!”
這是阿珍的孩子放學回來和她説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後一句。
阿珍沒有流淚,她只是感覺到那一瞬間,有一個東西安安靜靜地裂開了一個縫,光照不進來。
阿珍繼續安安靜靜地為孩子縫補衣物,那線細細的,穿過薄薄的衣裳,像一瞬間就會繃斷一樣。
第二天,村裏頭的大媽們都來找她。她們都聽説了那件事,也理解阿珍,但她們不是來同情她的,她們是來勸説她。
“阿珍啊,大偉他又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他沒有去找女人,你就忍忍吧。”
“是啊是啊,這日子還是要過的嘛,這女人啊就是這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忍忍就過去了。”
阿珍想要離婚。
“哎喲不行的呀,你離了婚怎麼辦喲,二婚的女人沒有價值的,這日子又不是絕對過不下去了。”
她們七嘴八舌的,吵了很久。
阿珍沒有在聽,她空洞的雙眼呆呆地望着窗外,她看那些飛起來的鳥,那瞬間,她覺得今天的天空真美。
那些大媽走了之後,阿珍靜靜地在家裏的木樑上掛了一根繩子。繩子細細的,她站在木板凳上,將繩子的兩端給繫緊。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天空好漂亮啊,她好想飛。
砰!
那瞬間,繩子斷了。
阿珍滾落在地,她沒有死。她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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