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黃信誼:朝聖河西 | 聯合早報
zaobao
一片熾熱無垠中,狂風呼嘯,揚起漫天的黃沙,吹散了商隊的足跡。 翻湧的沙粒不斷地流動着,一陣喧囂後,又陷入平靜,彷彿從未有人踏足於這曠野。撥開如薄紗般的沙塵,隱約能看見密密麻麻的一行人拉着駱駝隊伍,晃悠悠地朝某個方向前進着。他們蒙着臉,埋頭穿行無數座沙丘,他們既記不清已陷入這囹圄幾日,也看不見前方的終點。最糟糕的是,駱駝背上水囊裏的水已經所剩無幾,身體缺水的情況下,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 宛如被抽乾的死屍般。 恍惚間,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或死,只有那不斷迴盪的駝鈴聲拉扯着尚存的一絲理智。
李章元將駱駝繮繩緊緊地纏繞在手腕上,粗糙的繩索將他的手磨得幾乎脱了層皮,卻不願鬆開,想要靠着手腕上傳來的痛楚保持清醒。他作為出使西域的使者之一,與同伴們肩負着開闢東西方貿易之路的使命,前路漫漫,任重道遠。無數次,他的思緒都隨着這漫天的飛沙四處飄落,飄落於遠在千里故鄉的那棵梨花樹下。李章元出身於西北的蒲阪,每臨春天,庭院裏的梨花樹便會滿開,層層疊疊,風揚起時如雪花漫撒,輕盈地覆蓋滿園,坐在內室裏都能聞見那股清冷的馨香。猶記得某個午後,孩子們衝進梨花堆裏,打起“雪仗”,惹得雪浪翻湧,他同孩子一同站在和暖的春陽裏,笑聲不斷。閤家歡樂的景象如在清雅的畫卷上渲染出的濃豔一筆,而如今這景象卻被眼前的黃沙彌漫模糊,他想:這段日子,孩子們肯定又串個兒了,上次見蘅兒還在他的腰身處,現在怕不是快要到他肩頭了。上封信件裏提到母親患上了咳疾,不知是否有好轉。臨走前與妻子一起種下的枇杷樹,也不知是否已經結果。牽掛着過去,不知曉未來,隨着時日的增加,這種不安感也隨之湧上,彷彿自己已離家半輩子。
“叮鈴……叮鈴……” 李章元收回思緒,望向身旁的駱駝,這頭駱駝從他們踏入沙漠起便跟着他。它負重前行,步履穩健,如他們所有人一樣,揹負着對長安的承諾與期盼。夜裏,隊伍停下歇息時,他會撫順駱駝的毛髮,與它傾訴自己的思鄉之情和懷抱理想。駱駝默默聆聽他的苦悶,一雙眸子在黑暗中尤其清透明亮,無言地照進心裏,成了彼此的一點慰藉。沙漠的夜晚寒冷刺骨,在月亮都躲起來的日子,兄弟們會掏出在樂涫存下的酒水,一人啜上一小口,美酒入愁腸,一時激起萬丈豪情,一時落下相思的眼淚,淚水縱橫間思緒也跟着交錯,令大夥兒暖了身子,卻感慨萬千。
天破曉時,眾人紛紛醒來,抖掉身上的沙礫,準備繼續啓程。沙漠的白天與夜晚一樣折磨人,沒走幾個時辰,腳下的沙子就被頭上的烈陽炙烤得灼熱,每一步對李章元來説都猶如酷刑,沙子的温度仍無情地隨着正午的太陽逐漸升高。扭曲的熱浪使得前方的路微微顫動,李章元的腦子也同攪漿糊般開始變得混沌,他不禁拽緊了繮繩,顫顫巍巍地支撐着自己繼續往前走,可眼前的景象卻開始變得朦朧,難道止步為此了嗎?“前面!前面有水源!” 一道洪亮的聲音劃破了熱浪,點燃了快要泯滅的生機,人們紛紛探頭,望向不遠處的那片綠洲。呼喊聲也將李章元從搖搖欲墜中拉扯清醒,忽如其來的喜訊讓他一下泄了力,跌坐在地,哭了起來。那是西域某富庶城邦,他們的目的地之一。
數千年後,在同一片疆域,荒漠中早已沒有了那一行人晝夜穿行於此的印跡,但他們的生命早已和西北的每一戈壁,每一沙礫融合在了一起,凝成了歷史的永恆。凡踏及此處,時空重疊瞬間,都能真切地聽見使者的哀鳴與高呼,在時間的長廊裏不斷迴盪,經久不息……
延伸閲讀
[【字食族】黃信誼:光影間的童年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06_12_687733)
[【字食族】黃信誼:春末的信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05_15_68209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