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葆：民國章回體與燕語奇花 | 聯合早報

《金粉世家》有過幾個版本，幾十年前的煙黃封面，民國一男一女攜手而行，不過字小如蠅，已是無法卒讀。張恨水小説近幾年來，成了長銷書，總少不了《啼笑因緣》《紙醉金迷》的影跡。找到了一個繁體字版，而且分行分段落——其實不分段落是他的風格，一大片，裏面藴含風景人物對話，人們自取所需。當然新文學小説過度分段，古龍的武俠自然是新武俠，還珠樓主無可置疑坐鎮古老一派，飛天遁地神光妖影共冶一爐，前世淵源今生孽緣交錯進行，眼前渡劫劍仙助人兵解——兵解一詞，自此學會，在仇敵算計之前，了結肉身。不分段，就是他王道。

這個《金粉世家》新版，分段自是順應潮流，但驚駭的居然把張恨水的回目全部刪掉，換了現代化的章節詞語，諸如：清秀佳人，新歡舊愛，好戲上場……簡單易懂，是的，叫如今的人如何理解：傳字粉奩會心還密柬，藏身花架得意聽嬌聲？還有楔子的：燕市書春奇才驚客過，朱門憶舊熱淚向人彈……他花的可能不是心血，但絕對是他私下很得意的，回目的對仗，暗藏玄機，一語雙關，上下典故串連，都是一種才華，當然不是大學問，屬於某種靈思巧妙，眼下竟然變成障礙，過時老套——回目是遲暮的花，換成的是更廉價的塑膠花，平庸到極了。

書腰不忘用張愛玲作廣告，“張恨水是她最佩服的作家”也就這樣了，反諷的是引用茅盾的“使章回體延續了新生命，首推張恨水”，延續新生命索性把回目摧毀，眼不看為淨。舊書有一本張氏的《滿江紅》，手繪封面是男女二人，站在江邊，白浪滔滔，船隻被紅火焚燒。男主角記得是水村，女的叫做桃枝——張恨水式的人物，是米色斗篷，頭上簇擁着半勾的燙髮，斗篷下是葡萄點的花旗袍，衣襟別了一支自來水筆……時代痕跡很濃，粵語片拍攝過電影，白燕飾演。那個時候的女裝輕舟已過萬重山，再模擬也不像，民初裝扮，頭髮服飾，留着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雞窩頭，不協調之中，也是某種時代懷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