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李畫揚:誕生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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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下着雷雨,忽大忽小,不時伴隨幾聲龐大的巨響砸開天空的一角。世界一片灰茫茫,如同一團高深莫測的迷霧。
只需要五步就可以走到底的房間裏,年久失修的髒黃色燈光像信號不好似的閃爍着。古老的牆面剝落了大半,牆皮下本該是新生的皮膚,留下的卻是潮濕的黴斑。牆角之間滲出少量的水,一點一點積累,滑落牆面,彷彿是骯髒畫家作的斑駁的畫。
屋頂在漏雨,雨水橫衝直撞地衝進房間裏,不久,摻雜泥土、佈滿灰塵的水泥地上蓋着一層渾濁的雨水。淺淺的水面上飄着幾張撲克牌,幾個塑料袋,和數不盡的煙頭。腐爛的煙味和黴味混在一起,轉着圈。
稱不上牀的牀上,女人的嘴被破布塞住。牀邊圍着一羣人,其中大多數是男人。有人按住她的雙手,有人按住她的雙腿。有人拿起鋒利的剔骨剪刀,剪開女人高高隆起的肚子,伸手進去掏出一個接着一個嬰兒。周圍人都對取出嬰兒時飛濺出的血水視若無睹,就算是濺到了,也只是漫不經心地抬手拭去。嬰兒沒有啼哭,皆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經過幾個人的手,掂量、觀察。
女人的臉色是無盡的蒼白與恐懼,掏進她肚子裏作亂的手,時不時也會碰到她的器官,對方發現抓錯了,就胡亂塞回去。女人想要嘔吐,嘴裏的破布抵住了嗓子眼,她不斷咳嗽,震得器官愈加偏離。女人感覺自己彷彿只是一個容器,她的頭和四肢都不該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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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門從外面打開,來了幾對男男女女,使得本就不大的房間更加逼仄,周圍人大聲地調笑打鬧,空氣變得更加稀薄,女人只好把嘴張更大去呼吸。每一次胸口的起伏,牽連到身下的傷口,女人都疼得不敢再呼吸,在痛苦的循環裏,疼痛被循環利用。
幾對男女各自抱着一個嬰兒走後,房間裏烏泱泱的人羣也散去了,載着女人的牀飄到了房間的角落裏,不知是被遺忘了,或是放棄了。女人的肚子以一種奇異的形狀耷拉着皮,像是被開膛破肚取走了魚籽的魚媽媽。她小心翼翼地喘氣,這是早就養成的習慣。
女人的血毫無保留地淌着,血水融進不斷湧入的雨水,染紅一片積水。女人在極度的痛楚與潮濕中昏昏沉沉,本就老舊的燈,也是房間裏唯一的光線,線路進了水,不再亮了。只有灰色的光,是可見的。女人已然筋疲力竭,睜眼便耗盡了她僅剩的力氣。她能感覺到房間裏的水位正在飛速升高,用不了多久,她或許就會成為一具浮屍,甚至可以説雨水殺死她毫不費力。
從天花板上滴落的雨滴,均勻又輕柔地撫上女人沉重的軀體,擁抱她身下的積水,托起她,像是人生中最後一次沐浴。泡在陰冷的積水中,女人的身體變得輕盈起來,身上的傷口似乎也開始癒合。女人再睜開雙眼,她飄出了房間,房外是無邊無際的海,仍是一片灰茫茫。
若隱若現的迷霧中,女人看到遙遠的地方有一頭巨物正在向她靠近。女人等待巨物的到來,它的輪廓逐漸顯現,一頭座頭鯨緩慢靠近她。她聽見好像有人在遠處歡呼,有人在遠處啜泣,有人在遠處呼喊,有人在遠處靜默。只有她不出聲,感受着座頭鯨的呼吸。
女人與座頭鯨相望,空曠的空間裏,座頭鯨的心跳如同上好的鼓,她知道那是一顆比她大幾百倍的心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