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舞,生命轉瞬即逝的剎那刺激——評新加坡芭蕾舞節專場演出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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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巴蘭欽曾言:“芭蕾是一種原始藝術,它是一種聚焦本質的東西。也許芭蕾就是把人內在的信息傳達為外在的情緒,但在這個過程中,孤獨如同護佑,時時讓人從精神上、肉體上,發掘自己”。
因此舞蹈在藝術評論中被閲讀為一種文化上的逾越,拒絕約束,把內在感受與身體外現的行為二分,並主張藝術與自然結合。新加坡芭蕾舞團在“芭蕾節”上,以交響樂和創新編排的融合形式,為我們帶來三場美輪美奐的現代芭蕾表演,每一部作品都能帶觀眾“垂直入戲”。
舞蹈·線條的交錯
線條,刻畫人類的起源,大約1萬7000年前的拉斯科洞窟壁畫留下線條自然粗獷卻似舞蹈般的蹤跡。現代人透過線條這一角度去觀察整個藝術創作的世界,從繪畫到建築,從平面到空間,從二維到三維,再運用到提摩西·哈博爾(Timothy Harbour)《靈霓·阿朵拉》(Linea Adora)這部作品裏,人類一直以來都嘗試理解線條的魅力:燈光昏暗的舞台上,足尖落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形成一個個沉悶的“點”,舞者以輕快舞姿從點開始,逐一連接成線;腿部與臂膀的肌肉線條彰顯着人類生命的初動,那是經歷無數災禍疾病、戰火紛飛,遺存至今的證明。舞台上男女舞者旋轉拋舉,身體擴張,靈魂揮灑;視覺中,無數條線交織碰撞,那厚窄、緩急、頓挫乃至情緒的波動,早已溢出舞台,隨每一位觀眾僨張的血脈層層遞進走入靈魂深處!
這部作品使我不禁在腦海中勾勒出俯瞰舞台的場景:一條條交錯的線條,在潔白畫布上自由且瘋狂蔓延,並非在促成原型圖案,而是一種偶發美感。每位舞者都擁有自己的變化質量,三維空間裏被自然而然地賦予了舞蹈定義。線條淡出後不留一絲痕跡,就像浸透紙張的隱形墨水,留下一片餘韻。
舞蹈·生命的蓬勃
雖跨過億萬年的溝壑,人類依然無法全面探知生命的起源,但在每個春日裏,拼命向上生長的力量會一次次衝破厚重泥土,探出它那濕漉漉的手臂。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是對萬千生命的禮讚,對温熱大地的感恩,對暴烈春天的崇拜。而編舞家陳建生的《春之祭》在一片黑暗中緩緩拉開帷幕,傾倒在台上的舞者彷彿是被重壓的種子,短暫沉寂後迎來急促的不和協音,給人感覺一切都是極速抖動着的、不真實的、激越的。舞者用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野蠻生長,毫無對軀體的憐愛,每次的大幅度躍動、單腿落地,都用盡了股肱之力;高昂的頸項,不停旋轉、搖動和衝前的姿勢,令觀眾心神盪漾。在如此完美的身體控制下,無序、癲狂、混亂、無意識地催生出一場迸發與裂變。男女舞者們的輪舞像是在上演一場世紀的更替與時序的轉變,不斷攀爬背景高聳的柵欄,是從原始生命轉化為更高層次的自由意志的顯現。彷彿亞當與夏娃始擁智慧,想要逃離伊甸園,而蓬勃的生命通常伴隨着消亡:有人在攀爬的過程中傾瀉而下,有人在奔走中乍然癱落,這預示着自然循環,這種循環是以暴力來完成的。沒有烙在基因中深刻的痛苦,就難以有如此掙扎的深刻情緒。
延伸閲讀
[新加坡芭蕾舞節 陳建生新作《春之祭》世界首演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07_12_693938)
在梁殷實《練習曲25號》(Opus 25)中,生命被賦予了不一樣的含義。不同於《春之祭》將撕裂具象化,《練習曲25號》中,一大片猩紅遮布被掀起後,是舞者的自我留白,他們身披薄如蟬翼的舞衣,一連串有感而發的探索、尋找和期待,充滿對生命的禮讚。雙腿在空中打擊,再單腳落地,又原地踩跳,宛如破曉前的星光初綻。最後舞者緩緩走向觀眾,打破“第四面牆”,現實與舞台的邊界線相互交融,畢竟,每一種姿勢都是一種終止,也是開始。
舞者與觀眾雙向謝幕,掌聲雷動。我想,這便是舞蹈的意義——是腳步的詩歌,也是生命轉瞬即逝的剎那刺激。
(作者是設計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