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李畫揚:裂縫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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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無盡的黑暗,在黑暗的深處,是更深的黑暗。眼前什麼都看不見,我張開雙臂,落在柔軟的宇宙裏。一切都歸於平靜,我只能聽見粒子流動的聲音。
地球陷入全面黑暗已經過去很多年了。至少從我有記憶開始,這裏就是一片漆黑。因為看不見,相當於被剝奪了視覺,不必再看着他人説話後,好像説謊這件事自然了許多。因為害怕摔倒,選擇重新變成嬰兒,在地上手腳並用地爬行,像貓,像狗,像豬,像馬,像王八,像所有四肢着地的生物。聽覺因黑暗而被放大,螞蟻走路的聲音都清晰可辨,我們靠着聲音來辨別方位。人類在黑暗中,逐漸變成了畸形的新物種。
從小到大,我們這一代人一直聽着一個傳説。傳説裏,地球深處的某一個地方有一條微不可見的裂縫,裂縫中有一絲微弱的光,而撕開裂縫,地球將會重獲光明。可能是聽力太好了,人們説話都不敢太大聲,所以聽上去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所有的話語都似乎隱藏着巨大的陰謀,我不確定,這個傳説是否也是陰謀的一部分。
在黑暗中過了太久,衰老、時間、日出和日落都變得無從定義。新時代裏,沒有人再記得什麼是新的一天。我時常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活了幾萬年,頭髮也許早已花白,血液或許已開始倒流。一切都太無趣了。
於是毫無懸念的,我踏上尋找裂縫的征途。黑暗中沒有方向感可言,但既然這只是個傳説,我便認定那條裂縫應該在遠離人羣的地方。於是,我選擇向着人聲漸弱的方向爬行。其實心裏早已自定義了日出和日落——每當我疲憊時,我告訴自己那便是日落。按照這個邏輯,我應該是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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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我設定的第92個“日落”,我終於來到一片寂靜的地方。我第一次聽到了風的聲音。這兒沒有其他人。我疲憊地癱倒在地,現在該是日落了。晚安,地球。我又沉沉睡去,回到了一片漆黑的夢境。從漆黑的夢裏醒來,我卻看見了不夠漆黑的世界。
傳説中的裂縫此刻就在我面前,陌生的光線照射在我身上,好似在呼喚我。一直依靠爬行移動,我的背脊已經挺不直了,光線落在我面前的地上,我就像一個從遠方而來的虔誠朝聖者。撕開裂縫後會如何是我沒有考慮過的問題。況且,我撕得開嗎?未知的恐懼使我在這一刻又開始退縮,一如我害怕跌倒而固執地不學習行走一般。
在裂縫前,我遲遲沒有離開,但也沒有選擇做些什麼。或許應該交給下一個人來完成這件事嗎?我不過是很微不足道的存在,這樣重大事件的選擇權,不該落在我手上。思緒在我腦海中搭建出新的宇宙,一片漆黑的。我將手輕輕伸進裂縫,微微拉扯。籠罩多年的黑暗像一塊巨大的黑色絲綢,緩緩滑落,驟然天光大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