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博客】鄔佳芮:遊記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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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分依賴照片來回憶:我的記憶裏全是窄窄的取景框。所有遊記都是打開相冊按圖索驥。
上個月大約這時候,我在日本新居浜,商業街上的店大多關了,有家理髮店裏傳來架子鼓聲。那夜聊天聊到很晚,但具體內容我早已忘記。第二天我們在高速公路沿途的服務區裏吃午飯。石鎚山所屬的愛媛縣以橙子聞名,於是所有商品都和橙子有些關係。例如橙子冰淇淋,又如冰箱裏的橙汁分成諸如河內晚柑、清見、甘平、不知火的一類類,還有可以接出橙汁的水龍頭,分為金和銀的蛇口,一個更甘甜,另一個更清冽。每一個愛媛縣下面的市都充滿了橙子,我們為這種有了一個噱頭就格外開發感到好笑。中午時我們到了松山,見着個椿神社便停車進去散步。椿花(tsubaki)即是山茶花的一種,朋友喜歡的花。午後的日光從樹葉的罅隙漏下來,出口處兩個方形石柱間橫着的竹竿上,白色御幣在悶熱的風裏輕輕飄動。
天太熱了,我們去了坂上之雲博物館。《坂上之雲》是司馬遼太郎的小説,講了明治時期松山出身的秋山好古、秋山真之兄弟與正岡子規的故事,也提及了夏目漱石(我第一次知道他的本名是夏目金之助——難怪他迫不及待要改名),一些明治時期的生活風貌;後幾個展館着重講日俄戰爭,有許多戰艦的模型。這本書與相關的展覽我並不太感興趣,但博物館本身是安藤忠雄設計的,許多人慕名而來,玻璃帷幕映射了周遭的自然,融入清水混凝土牆刻板固執的幾何形狀裏。博物館內一層層的坡道連接各個樓層,或許想要體現出沿着山坡緩緩升起的雲,雖然看起來是歪斜不平穩的,真正走上去卻仍是方方正正的幾何體台階。
觀覽後我們又不知要去哪裏了。打開出發前在成田隨手買的書,推薦的去處是栗林公園。行至半途我們又想,不如看海去,於是轉而往港口開。我們不知道那片海是什麼顏色,漲潮還是落潮。相冊告訴我那條沿海的路叫縣道39號——一路上的風景就此以編號命名。
我們躺在神社附近的石頭上看海,只有遠處偶爾有人經過,看着水叫石頭阻礙時騰起的漩渦,近處山的連綿。與我們同樣無所事事的只有海浪與蟬鳴。和太多作家詩人一樣,我們想象着它們的秋天。在掌管出海平安的神的注視下,我們試着思考。然而再高深的學問都會被飢餓打斷。我們不懂齋戒,自然成不了佛,於是離開海邊,向道後温泉——我們晚上的住處,悲慼焦急地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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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浴衣望着和室屋頂的我們想:一日之間可以塞下這麼多事情,而平日裏的一日就那樣匆匆過去了。我想起朱自清。
後來我去了上海,同樣悶熱潮濕的夜晚讓人不想出門,外灘像去年一樣擠滿了人。在上海和朋友第一次抽煙。在便利店買了金中支中華煙,一百元一包。老居民樓千瘡百孔的牆與旅行雜誌封面的上海讓人想到《雙城記》的開篇。為了不使我們的肺同老居民樓休慼與共,我們決心不再為煙草業貢獻一分一毫;為表誠意,我們取出一根,視餘下的如燙手山芋。
“您抽煙嗎?” 我們向保安大爺借火,想順勢把剩下的煙塞給他。
逼仄保安亭裏只餘他淡漠的目光,從老花鏡後襲來,裹挾了1933年黃浦江上冷冽的風,令我俯首稱臣。與灰色老樓格格不入的耀眼白燈下,他揚揚手中的萬寶路:“我只抽外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