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火】何陳思蕊:拆遷房與長風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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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谷的民宿裏住了十天,我其實最關注的是民宿對面的一座舊房子,更準確地説,是那堵牆。牆上用大紅顏料塗了一個“拆”字,被一個紅色圓圈圍着。這山裏沒有什麼紅色的東西,若不是它背後的寓意,我還會覺得它與山谷的綠相映成趣。來到山谷的第一天我便注意到它了,在民宿裏放下行李就出來查看那堵被塗鴉的牆。
於是,我看到了那行字。在那偌大的“拆”字塗鴉下,大概腰部高度,歪歪扭扭地寫着一句“你好”。拿手指蹭了一下,覺得好像是用燒過的柴火寫的。我忍俊不禁,這堵牆該是怎麼也不會想到在它的最後幾天,會迎來這麼稚嫩的問候。
第二天我又去到原地。那段問候仍原封不動地貼在牆的一角。第三天也是,似乎略顯落寞。旁邊的野花花瓣上還殘留着一絲深色痕跡,想來該是夜裏輕撫過那天真的話語。有幾個瞬間,我想要去添一句回應。可又想着,這棟房子哪天就要被拆了,也沒有什麼必要了。
直到第四天,我驚訝地發現牆角多了一行字,同樣歪歪扭扭,不過明顯地出於另一人之手,興奮地回應着那條問候。第一個字下面還有幾條試探性的記號,可能是不知道用什麼材料書寫才好。
之後幾天便熱鬧了。那堵牆成了那兩個孩子的天地,我每天都會去看他們聊天的話語,從自我介紹到日常的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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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的狗又離家出走了,你有沒有看到過?土黃土黃的,不大。”
“沒有,不過我挺想養貓的,但媽媽不讓,她説……” 之後又他們開始説起學堂的事情。
牆前的野花被踩得抬不起頭了,但熱鬧的牆壁也不再需要她的安慰了。在某個瞬間,我居然忘了柴火字句之上那偌大的紅色記號了。
在離開山谷的早晨,我靠着民宿外泛黃的白牆,玩弄着地上撿來的瓦。我非常不捨,不僅是因為我要與這個愜意的地方告別,更是因為……我看到了拆遷隊。有一輛大卡車,車身上躺着一根特別壯大的圓柱形物體,瞄準着房子的正中心,彷彿它一甦醒便會對它發起進攻。我實在不忍心看到那堵牆倒下,那一句句用柴火描繪的話語化為廢墟,只好催促父母快些離開。
父母降下車窗跟民宿老闆道別,靠着車窗的姐姐也在有意無意之間驚歎:“後面那棟房子要拆了呢。”
車開動了,我將耳機塞進耳朵,把頭埋進隨手拿的漫畫本。夏天總是如此,我在熱帶小島上度過了十一場夏天,每一場都充滿着離別,原來在山谷也是如此。
過了一會,我想應該離那棟房子很遠了,便放下漫畫望向窗外。果然,之前住的小鎮子早已不見蹤影,連道炊煙都看不到了。放眼望去,山脊連綿,而云就在正上方,好像馬上要觸摸到山頂了。我住慣了城市,沒見過這麼近的雲層。在我的認知裏,雲在天上,山在地上,她們兩個是不可能相遇的。可又翻了一座山之後,我看到了。
最低處的那朵雲降到了山的高度,給予了山脊一枚潔白的吻。我一直覺得雲朵是這個世界上最輕盈的事物,她的吻也一定是温柔無比的。我想要拍下這一幅景色,卻在打開車窗的那一刻感到了長風迎面。通常我是喜愛風的,但我突然有些擔憂:白雲如此輕盈,長風一吹,會不會就此被迫與山脊分離,像那柴火寫下的話語和破舊的拆遷房?
白雲如此輕盈,長風一吹,會不會就此被迫與山脊分離?(何陳思蕊攝)
在此刻,我該感慨她們必然的分離了,然而,那白雲擁吻大山的景象實在美麗,我不忍心去想象她們的離別。我呆呆地看着,忽然發覺,她們的相擁彷彿就是對我未嘆感慨的嘲諷……
夏天總是如此。在我一遍遍惋惜地嘆息“可惜了”的時候,總會有些事物興奮地、幸福地反問:“所以呢?”野花會帶着那抹深色從廢墟中探出頭來,輕撫舊牆的碎片;長風會在帶走白雲後給山脊寄去白雲的思念。
我知道一切開始都以結束為代價。那朵野花會枯萎,那新建的房子有一天也會被拆遷。儘管我自我安慰地相信:“啊。還有風記得。”我還是認得清,它終究只是自我安慰。
可,“所以呢”?我要開始問這個問題。車開到了目的地,一片湖泊。此時已經是凌晨,朦朦的夜臨在湖泊之上,但湖泊對岸點綴着燈火,是散落的星光,是生活中的碎片。
我明知天快要亮了,但我要義無反顧,一如既往。像那柴火,像那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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