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博客】邵馨寧:美國夢?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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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穿着T恤拖鞋,身上薄薄出了一層汗,在週六晚上七點太陽下山了,但還有點亮光的時候,搬家搬累了,開車出來,坐在有冷氣開放的in-n-out漢堡店,等着叫號拿外賣。”
張同學舉着寫着029號,但現在才叫到83號的小票,表示自己現在真的很餓。
我接着説:“哇,這不就是美國夢嗎。”
張同學盯着旁邊的飲料機蠢蠢欲動。
實習結束,我來張同學家蹭吃蹭喝,順便幫他從洛杉磯北面搬家到洛杉磯西面,得出的重要結論是,洛杉磯就是一個巨大的城鄉結合部,沒車,幹啥都傻眼。之前和學城市規劃的朋友聊天,他説北歐、亞洲很多地區注重構造人與城市的關係,但美國是在構造汽車和城市的關係。我馬上想到各種末日主題的電影文學作品裏,對於機器佔領土地的悲觀描述,尤其是馮內古特(Kurt Vonnegut)《冠軍早餐》隔幾頁就要罵兩句美國車輛氾濫。但當我坐在副駕駛,張同學開着車,我看着聖莫尼卡街邊高聳的椰子樹,在粉紫色的晚霞裏掠過,車後備箱裏安穩載着我們倆所有的家用破爛,滿腦子只有,哇,生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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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聽到有人説“美國夢”,是打車遇到的優步(Uber)司機。健談的司機大叔説,他最近剛剛買了一棟房子,雖然不是什麼豪宅,但也寬敞得很,帶着老婆住進去,在門口種了幾簇多肉植物,還領養了一條小狗。“哇,有房有車有狗,這不就是美國夢了嗎。” 他説。
不知道是不是圍城心理,這個假期在戰略諮詢公司的實習總讓我覺得,不行,要時刻警惕並堅決抵制美利堅物質誘惑,不能稀裏糊塗就做了利益既得者的奴隸。我去找一個即將開始社畜生活的朋友玩的時候,跟他説,你不覺得很奇怪嗎,大家週一到週五打工換錢,只是為了週末兩天能把錢再通過吃喝玩樂的消費,還給那些僱他們打工的人。
他説,那還能咋辦呢。我想了想,也確實不能咋辦,湊合過唄,還能出家不成。
之前去西雅圖找一羣已經社畜了幾年的朋友們玩,他們説,週末帶你去個好地方。週末到了,他們載上我開車直奔附近貝爾維尤市的吃茶三千。我説,就這?他們反問,你還要啥腳踏車?
我想起有次碰到一個獨自來逛超市的老爺爺。他穿着洗得十分乾淨的長筒襪,純白的T恤上端端正正繫着一條粉色的領帶。他的布袋子裏癟癟地只裝了一點東西,但他彷彿不只是來超市採購,而是在他人生的好萊塢星光大道走秀街拍。
那個時候我還沒理解為什麼教存在主義哲學的教授説,真正的選擇不是 “either or”,而是“both and”。成年人不做選擇,“我都要”的代價是容納矛盾,願意讓對立的想法和感受共存。馮內古特可以一邊罵美國物慾橫流,想象力缺失,缺少文化,簡直完蛋,但又一邊説:“但是我們大腦的容量很大,足以通過像現在這樣的人造意境,比如這樣星空下海邊沙灘上的野餐,使我們適應不可避免的失敗和滑稽結局…… If this isn’t nice, what is? ”
即使他已經年紀大到咬不動海鮮蒸玉米棒了。馮內古特説,這句話是他的阿歷克斯舅舅教他的。“阿歷克斯舅舅對人類這個物種的主要不滿是,他們很少在自己幸福的時候意識到這一點。因此,當我們在夏天的蘋果樹下喝着檸檬水,漫不經心地聊着天,像蜜蜂一樣輕輕嗡嗡的時候,亞歷克斯叔叔會突然打斷愉快的閒聊,大聲説:‘If this isn’t nice, what is?”
你很難想象一個黑色幽默作家會説出這麼小清新的話。我覺得馮內古特大概是這樣想的:美國夢嘛,湊合做唄,反正就這麼幾十年。
人的身體是很誠實的。張同學下班回來,我們兩個人開車去吃晚飯,天黑了,這條步行街卻還熙熙攘攘。拉麪店隔壁是個奶茶店,我一邊呼嚕呼嚕吞麪條,一邊盤算着一會兒買桃子冰沙還是抹茶冰沙。窗外有兩個穿着lululemon緊身服的金髮小姐姐走過,一人舉着一杯奶茶。過了一會兒,有一對拉美裔母子走過,一人舉着一杯奶茶。過了一會兒有三個帶文身的壯漢自帶嘻哈背景音樂走過,也一人舉着一杯奶茶,其中一個非裔小哥還牽着一條吉娃娃。If this isn’t nice, what i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