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徵達:揮舞一生——記張揮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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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可以這樣説,在新加坡華文文壇中,能夠在小説、詩歌、散文及繪畫中皆有成績的作家可謂鳳毛麟角;而創作涉社會及教育與歷史層面的也為數不多,遑論亟需耐心與眼光的編輯工作,張揮在文壇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本名張榮日的張揮出生於新馬發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那一年(1942),其童年和成長過程的精彩成為寫作的養分,灑在文學的園地裏。他畢業於新加坡師資訓練學院及南洋美術專科學校教育系,是美術與華文教師。在文學上,他曾使用許多筆名,如破陣子、戈鳴、鐵齋翁、普洛、江榕薏、彧桑等。細數70年代開始寫作至今也有超過半世紀的歲月了。此外,他在繪畫上也頗有天賦,曾在2010至12年舉辦過兩次個人水彩畫展,其文學作品如《荒謬鄉土情》和《小山果之戀》等更是圖文並茂,充分展現其繪畫才能。在文壇耕耘多時的張揮80至90年代中擔任過新加坡作家協會秘書兼出版主任,並在2013-2019年擔任書寫文學協會會長。
積極創作的張揮獲得文壇的認可。他在1992年一部批判當時教育體系的《45.45會議機密》獲新加坡書籍獎(小説組),並於同年獲得東南亞文學。此外,其《雙口鼎一村,那些年那些事》更獲2016年新加坡文學獎(小説組)表揚獎,長篇小説《煙事嫋嫋》亦於2018年榮獲新加坡文學獎(小説)首獎。
以教育為命題
“在不同的政治體制下,我擁有不同的國籍,但我的‘史的特思(Status)’始終是‘華校生’或是‘Chinese Educated’”。
——張揮《我的“史的特思”:〈十夢錄〉代後記》
在新華文學的90年代,新加坡實施以英語為媒介語教學的教育制度,南洋大學在1980年併入新加坡大學後,華校便走入歷史。張揮於1968年開始執教至2006年退休,服務教育界四十三載。1984年更是其教育生涯的轉捩點,身為教師的張揮在送別他最後一批華文部的學生後,開啓了使用英語教美術,用華語教第二語文的新教學模式。張揮表示那是一種“迷惘、無奈、彷徨、痛苦,甚至有滑稽之感”,而他在1984-1987年在文學創作的空白更能感受到這一教學模式對於一位積極創作者所造成的困惑與影響。法國哲學家米歇爾·福柯曾提過學校就是監獄的論述,意思是學校及其他具有權力結構的機制,如軍隊、醫院和工廠都無可避免地陷入權力機制的束縛。
張揮小説中的學校在很多時候比監獄的環境惡劣,其中的校園敍事多有晦澀黑暗,甚至是憂鬱難堪的局面。然而,教育始終是張揮書寫中無法抗拒的命題,其中《45.45會議機密》便提出了“變流老師”(converted teacher)面對的委屈。故事中,一次教師會議裏,校長直接將學校英文水平的下降歸咎於數理科教職員中那45.45%的“變流老師”。小説中的教師除了遇到體制改革的嚴峻挑戰之外,也面對着同事間的勾心鬥角,以及來自學生們的譏諷。而教育的主題貫穿於張揮的其他創作中,本地作家懷鷹和伍木也曾用“教育問題小説”和“新儒林外史”的視野來定位張揮在教育小説中的人物形象。顯而易見的是,其故事人物和張揮本人有着高度重合,教師的身份讓張揮總感到些許困擾。在《馬的嘮叨》一書的後記中,他也提及自己在校園裏的職務是維持校園的秩序,但是“太過強調對秩序的服從,卻令人感到個人在秩序中的渺小、平庸、無奈,以及個性的壓抑。” 可見,身為作家和教師的身份對張揮來説並不那麼和諧。
推動微型小説的主力
文學活動方面,張揮在1988年至1992年之間主編《文學半年刊》,也在1992年至1995年間編輯《微型小説季刊》。《文學半年刊》在第21期時便強調了收入本地老、中、青作家的重要性。在第22期到28期中,目錄類別看出用心,在原有的小説(小説)坊、散文(文苑)、詩歌(詩圃)及“作協脈搏”外,“文學櫥窗”的清楚分類讓人耳目一新。該類別中有“書刊評介”“文學賞析”“文學史料”外,也有“講稿選刊”(演講稿/發表文章)。在記錄文學活動方面也有“專題報道”(第五屆台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第二屆華文文學大同世界國際會議特輯,第四屆亞洲華文作家會議等)。此外,“人物專訪”中收入對本地作家(柳北岸、李汝琳、孟毅、田流、杜紅、王潤華及張揮)的重要訪談記錄。
值得注意的是,在第26至28期中,特輯的呈現更讓《文學半年刊》的讀者享受到不同題材的集中討論與博覽。此外,身為主編的他將眼光延伸至其他文類與兒童文學的發展,比如第26期的“兒童文學特輯”(26篇作品/文論)、27期的“微型小説特輯”(5篇言論、16篇微型小説)和28期的“散文特輯”(36篇)等。主編在不同的文學主題上皆有推陳出新與提倡,其背後的用心相信讀者可以感受到。
《微型小説季刊》與新華文學在90年代的新發展有着直接關係。新華微型小説在1979年便在新加坡的報章《南洋商報·文林》及《星期日報》以“極短篇”的形式面世。90年代是新華微型小説的高峯,新加坡作家協會在1992年創刊的《微型小説季刊》,由周粲主編,編委團隊有張揮、林高及林錦(後也有董農政等其他作家加入)。創刊號封面有着一幅極具現代性的畫作便出自張揮之手,他也負責自第一期至第八期的設計和插圖,讓季刊的整體內容和呈現生色不少。不僅如此,張揮在創刊號中發表自己的《黑色意見箱》一文,小説題材仍是批評教育界中“人言可畏”的黑暗。故事中,學校的黑色意見箱不時“失蹤”,後來發現是一名老師因受到嚴重的批評而不堪其擾,先是偷盜意見箱,後則恐慌到極點而自殺了。
創刊號中除了本地作家如黃孟文、希尼爾、周粲、南子、懷鷹、董農政等人的作品外,也有來自中港台的作品,形成內容豐富的一期。張揮的編輯工作則在《微型小説季刊》第16期才告一個段落。張揮、林錦和南子在《微型小説創作筆談》中曾提出自己對於微型小説中的理論、題材及寫作技巧的思考。《微型小説季刊》雖然只出版五年,但其發刊期剛巧是新華微型小説的高峯,這本刊物無疑為作家們構建了平台,成為新華文學微型小説推動的主力。後來,該季刊經過整合,成為本地重要的文學刊物《新華文學》。整體而論,張揮對《微型小説季刊》的呈現與編輯功不可沒。
2017年1月,由張揮親自主編的《書寫文學》創刊號在新華文壇面世,封面的題辭亦由張揮所著,此半年刊的前身為書寫文學協會的會刊《新種子》。2020年《書寫文學》第9期中以張揮獨照為封面,並收入張揮的創作形成書寫專輯。最初由張揮領導的書寫文學協會則在2013年7月成立,標誌着“書寫文學網從虛擬平台中走到文壇舞台”,張揮從2013年至2019年擔任會長一職,推動許多出版及文學活動。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2016年時舉辦三場青年文學論壇。後來,書寫文學協會由黃明恭醫生接任會長兼主編,張揮則改任榮譽會長。
書寫文學協會的出版活動並未因為張揮的交棒停下,後續出版常年刊物《書寫文學》半年刊及各叢書,總數已超過30本,其中除了張揮那獲得新加坡文學獎(小説)首獎的《煙事嫋嫋》之外,也有小説(丁雲《攀絕峯》)、詩歌(懷鷹《濤聲依舊》)、散文(駱賓路《馬背書香》及黃明恭的《切片報告》等。作為創始領導人的張揮開創了書寫文學協會及其相關出版作品,讓新加坡文壇生色不少。
依舊揮舞的阿日
張揮的文學與社會的脈動密不可分,可説是“憂文憂民”的典型。如其在短文《詩的告示》中針對在街道看到的一則告示,提到新加坡應該提供“具有文字美,又兼具教育意義的告示創作”。對他而言,新加坡還是需要更多具有深度的文學,更有美學素養的藝術。他的自傳性質小説《雙口鼎一村:那些年那些事》中的阿日,從小村落到衞星鎮,經歷過人情的冷暖、語言的激情、社會的動盪。但那又何嘗只是阿日一人的記憶?張揮的故事亦是集體記憶,這或許是其作品能引起不少共鳴的原因。
希尼爾在與張揮的訪談中曾如此提到:“燈火闌珊處的張揮依然舞姿穩健!他站在島國這小小的舞池向外眺望——外邊,是一個更大的舞場。”
訪談距今雖然已過三十載,但時至今日,張揮之作仍舊牽動着眾多心靈。他一生揮舞筆墨,從無憂於場地大小,不嫌觀眾多寡,不計喝彩與掌聲。張揮揮舞一生,其文學貢獻將永存於新華文壇。然而,下課的鐘聲終需響起,您所教的相信大家都已明白,您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