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枷誼:七個月亮(一)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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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號月亮。
橫風掃過。
最近七個月亮降世這件聽起來匪夷所思的事情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的人都在熱烈地討論它的真實性。
東街包子鋪的張媽叼着根草,手下飛快地剁着今日要揉進包子裏的肉末。 “照我看吶,這多半又是那些寫話本兒的先生瞎傳的。前幾年他們不還説朝陽的方向,會有一隻單腳巨鳥伴隨着燒得紫紅的火焰飛過,給咱們降下吉祥。我成天坐着包子鋪裏盼啊盼,有個屁哩,我看啊,這次也是假的。再説了,七個月亮,聽起來就陰冷,不像是什麼好兆頭。” 零星的碎肉被連帶到空中又落回到案板上,和着張媽的嘴裏的唾沫星子一塊被收進了籠子裏。
“那可不一定,我瞧這回説的有模有樣的,説不準是真的哩。要是有七個月亮,你們説會不會有七個嫦娥仙子哇?啊!疼疼疼……” 和張媽嘮着嗑的王叔被追來的媳婦兒揪着耳尖抓走了,一整條街道上的街坊都聽見他呱裏呱叫地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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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街茶肆裏一戴着草帽,穿着頗有俠客風範的吃茶客瞧着這場雞飛狗跳的鬧劇,手指不安地摩挲了下杯沿。他常年闖南走北,所謂江湖謠言聽得是足夠多了,但這次憑着他的經驗來看似乎有些不一樣。若是尋常,這種真真假假的傳説不過幾周就會不攻自破。但這次,有些久了。而且聽説這傳言中七個月亮會出現的地方,正碰巧是他必定須要路過的地方。
月亮。和他不太對付。
他有一種怪病。一旦暴露在月光之下皮膚就會自燃,燒成脆片然後自身上剝落,全身都是如此,除了左腿。雖説那被燒掉的皮肉會隨着時間慢慢癒合成扭扭曲曲的長蟲,但這祛不掉的傷疤底下烙着的疼痛是刻入骨頭的。摸上去的時候,他甚至可以在鼻尖聞到那股令他作嘔、皮肉燙熱烤開的味道。所以在夜裏,他絕不出門。但這次接的鏢局任務若是不在夜裏趕路絕對是來不及的。
七個月亮,不太妙。但若是小心一點應該沒事吧。
吃茶客不確定地撓着杯身。
希望萬事順利吧。
他招來小二,包了些路上要用的吃食便和掌櫃結了賬。出了茶肆後,買了件更大、更厚實的披風嚴嚴實實地把自己包好,便翻身上了一匹通體褐色的馬兒繼續往今日最後的休息站趕去。他不曾回頭,也就沒有發現出了城外後,身後的老城如風沙般被吹散,融成一片平地。
酉時,日沉。
吃茶客心涼了半截。按理來説,他這個時候應該快要到真定了,但這四周的環境卻是越走越荒涼。莫不是他弄錯方位了?但那也不可能呀,他是經驗老到的鏢師,不可能會有這種錯誤。他安慰着自己,現下這情況再倒回去也不是,再往前走走吧,説不準呢。他再一次確保全身都被裹在披風中後就繼續朝着目的地邁進。
戌時,一輪月出。
依然荒涼。吃茶客眼角的細紋燃起了一絲橘光,沿着他臉上的紋路細細蔓延,黑色的粉末在空氣裏流動。他拍着疲倦的馬兒,試圖讓它多走兩步。但它卻不願意了,長途的奔波使它精疲力竭,它此刻要甩掉身上的這個負累,它要休息。
現在是馬兒和吃茶客的爭鬥。憤怒的馬兒上下躍着,它再也受不了這種看似永無止境的疲累。吃茶客慌忙地試圖安撫馬兒卻無濟於事。終於,一個奮力的跳動,吃茶客被甩下了馬,黑色的披風先落在了地上。它沒有及時的接住主人。
暮然間、疼痛間、火焰間,吃茶客看見六輪明月在他頂上。
濃烈的火掠過他的全身,像是要將他焚盡。這回就連左腿也燎上了火焰,火舌貪婪地舔舐着着他的軀體,他現在就是一團火光。疼痛逼得他尖利的叫聲穿過了這片荒涼的原野,在這片安靜的夜晚裏迴盪。
燒了許久後,它濃縮成了一個白色的圓。
七個月亮在此地歸位。
翌日,真定城的百姓都看見一隻單腿巨鳥隨着焰光呼着翅膀飛過,在鳥鳴中賜予城裏百姓一片吉祥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