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本書導遊世界文學 溝通文化差異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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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冠病疫情引發全球性鎖國封閉之際,美國哈佛大學文學教授大衞·丹穆若什(David Damrosch)想起小時候,觀看法國作家儒勒·凡爾納(Jules Verne)《八十天環遊地球》電影改編時所激發、探索陌生世界的渴望。於是他結合閲歷與學力,根據凡爾納小説人物的路線,借80本相關地區的文學書籍環遊世界,構成一部精彩的世界文學“導遊書”。
丹穆若什2020年5月10日起,每天在哈佛大學網站上發表一篇文章,從倫敦出發談伍爾芙《達洛衞夫人》,到8月28日以托爾金的《魔戒》完成旅程,途徑巴黎(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克拉科夫(米沃什詩選)、威尼斯(《馬可波羅遊記》)、伊斯坦布爾(帕慕克《我的名字叫紅》)、尼日利亞(阿迪契《繞頸之物》)、巴勒斯坦(哈比比《悲觀的樂觀主義者賽義德的秘密生活》)、上海(張愛玲《傾城之戀》)、東京(三島由紀夫《豐饒之海》)等地。
哈佛大學教授大衞·丹穆若什2023年獲頒巴爾贊基金會國際獎。(互聯網)
受到感召,連載第一週就有多個語言開始同步翻譯,包括阿拉伯語、土耳其語、羅馬尼亞語、德語以及中文。中文翻譯由美國衞斯理學院東亞系教授兼系主任宋明煒發起,最後找到來自學術界與翻譯界的18人團隊合作,他們是:宋明煒、南治國、肖一之、陳婧祾、朱生堅、杜先菊、陳廣興、康凌、金雪妮、禹磊、傅越、周思、周敏、陳紅、劉雲、毛蒙莎、張燕萍與高衞泉。其中,來自新加坡的南治國翻譯了10篇,是翻譯量最大的譯者。
當時文章翻譯後即發表於《上海書評》公眾號,中文版全書《八十本書環遊地球》則於今年5月由中國上海譯文出版社推出。
宋明煒在哥倫比亞大學深造期間追隨丹穆若什教授學習,深知丹穆若什對文學翻譯、文化交流的重視,也非常欣賞丹穆若什的文采。宋明煒接受長途電話訪問時説,世界文學對翻譯有兩種立場相左的陣營,一派認為文學不可譯,另一派認為文學翻譯是文化與思想交流的必要途徑,丹穆若什屬於後者。
中文翻譯團隊“護書使者團”
丹穆若什博學多才,當時連載速度之快,宋明煒意識到單憑一人熱情無法完成翻譯,所以組織團隊,最後因為丹穆若什是《魔戒》書迷,宋明煒也給中文翻譯團隊取了“護書使者團”(The Fellowship of The Book)的暱稱。
在世界封閉,人們趨於敵我分化的時代,丹穆若什的新書可以成為文化的橋樑。宋明煒解釋説,冷戰結束後,人們開始反思全球化,迴歸本土成為校正國際理想主義與新自由秩序的重要思想意識浪潮,反省以西方作為強勢主體將東方視為劣勢他者的思維模式,各國各民族也開始思考是否以敵對的方式來建構自身與他者的關係。
“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也是現在世界動盪的一個原因。”
宋明煒今年5月受城市閲讀節邀請到新加坡演講,分享對中文科幻的研究。(檔案照)
不應二元對立要“兼容”
宋明煒認為,不應該二元對立這些問題,各方應該嘗試做到“兼容”(both and)而不是“非此即彼”。
他説:“丹教授通過文學的旅行,能夠打通這樣一個問題。比如他書裏寫的,不管你是哪裏人,關於文學有很多基本的感受是相通的。他在寫三島由紀夫的時候提到普魯斯特,我覺得那一刻是蠻驚人的,因為我沒有想過三島由紀夫裏面會想到普魯斯特那個記憶閘門打開的時刻。當丹教授把這個寫出來的時候,就很明顯能夠看得出來,三島由紀夫筆下小説主人公清顯吃了菊花點心,讓他產生了一個記憶,與普魯斯特著名的瑪德萊娜點心是有共通的意義。讀者會發現,其實在感覺上很陌生的文明、文化傳統之間,對於人,對過去,對記憶……無論是社會,民族也好,丹教授都寫到了這些相通的地方。”
丹穆若什在書中也有一章書寫上海到北京,從古典小説《西遊記》到魯迅《阿Q正傳》、張愛玲《傾城之戀》、莫言《生死疲勞》,最後終於北島《時間的玫瑰》。
宋明煒是中國現當代文學專家,著有《浮世的悲哀:張愛玲傳》。
宋明煒説:“丹教授以戰略、戰策來解讀《傾城之戀》,讓我眼睛一亮。但是我也跟他本人講過,其實這些詞彙,很多是由於翻譯造成的。翻譯到英文的時候加強了戰略戰術的語言、語境,在中文沒那麼強烈。我們通常講《傾城之戀》,知道寫的是戰爭中的香港,但就是像丹教授這樣重視地把戰爭作為背景,這個比例是我過去沒有看過的。他把白流蘇和範柳原之間的很多對話都看成微觀的戰爭……把他們的愛情關係和戰爭放在一起來了。”
此外,在評論《阿Q正傳》時,丹穆若什也提到了魯迅另一部代表作《狂人日記》:“也許,這位狂人在寫下這些絕望的言辭之後又恢復了理智,經過了嚴峻的考驗,現在是一位優雅、正直的公民。然而,另一種情形也同樣是有可能的:他的兄弟確實是要謀殺他、吃他,而他先發制人。在造訪這家人時,我們這位頭腦冷靜的敍述者認為他生活在一個科學、理性的世界裏,但是他本人可能就要變成一道點心了。”
這些跨文化帶來的獨特解讀,對於原文讀者也有啓發性的意義。
文字刺激想象力
本地作家南治國與宋明煒是多年好友,這次參與翻譯本書,一共譯了10篇文章,是18人中最多的一位。
南治國此前與中國譯者彭俊豪、何世原合譯過瑞士/英國哲學家狄波頓(Alain de Botton)的代表作《旅行的藝術》。這次翻譯丹穆若什作品,讓他經常想到狄波頓對於旅行的看法。
南治國受訪時説,狄波頓書裏寫到法國作家于思曼(Huysmans)1884年發表的小説《逆流》,主人翁德埃桑迪斯非常厭世不想跟人接觸,但讀了狄更斯小説對英國產生嚮往,某天坐火車到巴黎準備轉乘前往倫敦的班車。就在等待火車的期間,他開始想象如果真的去倫敦會變得如何無聊乏味,暗想:既然一個人能坐在椅子上悠哉捧書慢遊,又何苦要真的出行?“我竟然不肯相信我忠實可信的想象力,而且居然像老笨蛋一樣相信到國外旅行是必要、有趣和有益的,我一定是有些精神異常了。”結果德埃桑迪斯返家,從此再也不去旅行。
南治國除了翻譯,近年更鑽研書法,發展出獨特的書寫風格。(檔案照)
對真實空間旅遊的渴望,與對想象空間遨遊的渴望,兩相對照,非常有趣,而丹穆若什的新書就是在引導人們從文字刺激想象力。
南治國説:“《八十本書環遊地球》是一本給思考者的書:它深刻、飽滿;它也會使你的思考變得沉甸而豐盈,不管你在這裏,還是在去哪裏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