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何陳思蕊：穿星星 | 聯合早報

不會游泳的孩子對父親説，他想穿星星，穿河裏的星星。

孩子很喜歡到河邊去，每天晚上總要去上一次，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好多時候，他都會看到會游泳的大哥哥們在河裏穿星星，輕盈的星星在他們肩上閃爍，讓他們整個人都亮了起來。周圍的水裏還有好多，彷彿一抬手便能撈起一大把。他也想像哥哥們那樣穿星星，但他不會游泳，家裏沒有一個人會游泳。而河裏的哥哥都太遠了，孩子的聲音太小了，他在岸邊叫了他們幾次，也沒能得到一個回應。孩子只好改變策略。他想着，自己長大也要像哥哥們一樣去城裏，去學游泳，這樣就可以下河了。

但是一天天過去了，孩子並沒有等來進城的機會。他每天跟父親去幫鄰居割稻穀、曬糧食，衣服反倒是縫縫補補破了好幾件。於是，他又改變了策略：用衣裳撈星星。他想着，把帶着星星的衣服穿上，也算是穿星星了。

孩子便是這樣跟父親説的。面對孩子的請求，父親愣了半天才笑着開口。父親説，孩子身上的衣衫太破，星星會從破洞裏漏出去的。孩子又在家納悶待了幾天，東找找西找找，終於在某個舊箱子裏找出了一件泛黃的白背心。背心雖然補丁滿滿，但總算沒有破洞了，他這才興高采烈去到河岸邊。

月亮升起來了，孩子下到河邊去，手中握着一件舊衣裳。今天的河畔靜靜的，只有星星和月亮在河裏，隨着孩子哼着的歌慢慢舞動。孩子一到岸邊，便迫不及待地把衣裳浸到水中。衣裳完全入河的時候，星星便跳到上面，令孩子竊喜不已。他連忙把衣裳拿出來，但一出水面，星星就沿着衣裳的紋路重新跳回水裏。於是，孩子又把衣裳壓進水裏，又拿出來。可如此來回幾次，星星還是不願停留。孩子急得快要哭出來，手背從眼角抹去一顆星星。星星掉落，跌入水中。又有一顆掉在肩膀上，但孩子不想哭，吸了吸鼻涕，抹去了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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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09_04_705031) 孩子撅起嘴，又把衣裳浸入河裏。等星星沁滿衣裳之後馬上撈起，趁星星還沒掉完趕緊套在身上。帶着河水和星星的舊背心緊貼皮膚，好像生怕又掉了似的。

孩子開心地笑了出來，踉踉蹌蹌爬起身，向家的方向跑去。他一路上喊着：“爸爸！” 星星流到腳跟，走一步便留一顆給土壤。

一到家門口，孩子便興奮地向父親訴説着自己的故事。父親見到孩子身上的衣裳便笑了。他一邊聽着孩子的喃喃自語，一邊幫孩子把換下來的背心洗乾淨，小心地擰乾後晾在架子上。隨後，父親催促孩子睡下，替他蓋好被子，自己卻又回到晾着背心的架子旁。星星從背心邊緣和父親的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不一會兒就不見了。

父親就這麼望着，望着。過了許久，他又把背心取下來。剛睡下的孩子聽到了大門開關的響聲，他坐起來，不明所以。

星星還在河裏慢舞，河上的影子潺潺。星斗間傳唱着一首歌，是孩子哼唱的那首。音符沁着清澈的童真，在星星之間跳動。星星也如常，以忽閃忽滅的光回應。然而，早在幾十年前，星星就已經聽過這首歌了。那時，那個穿着嶄新白色背心的孩子，幾乎每天都會到河畔唱出這首歌謠。那時，旋律會在水面上慢慢盤旋，直到升到星空間。

這天夜裏，時隔幾十年的那個歌聲又一次響起，向星星傳去。那人手裏攥着一件補丁滿滿的背心，在河畔邊唱歌。他的歌聲帶着一絲疲憊，像一聲嘆息。過後，歌聲成了歇斯底里。

歌謠隨着那孩子長大漸漸不唱了，曾年輕的人的嗓音已經變得洪亮。但是，他想着，如果那些少年今夜在河裏游泳，他已經不能開口向他們吶喊了。

曾年輕的人想象有一天，他坐上直通大城市的車輛，從河畔出發。車開動後，他會望向窗外。天上無數的星斗像一首旋律似的，向身後的河涌流而去，落在河邊那個孩子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