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人?”——跨國混血兒找尋身份的掙扎與成長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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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歲的泰山(Tebo Nicholson)擁有新加坡和加拿大雙重國籍,雖然他認定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新加坡人,但混血兒的面孔讓他走過與眾不同的成長曆程,從中摸索出自己獨特的“生存之道”。
根據新加坡憲法,像泰山那樣持有雙重國籍的青少年若要保有新加坡國籍,須在滿21歲後一年內宣誓放棄另一國籍。正在服兵役的泰山接受《聯合早報》採訪,談及這點時説:“我從小在新加坡長大,從來沒有想過為了逃避兵役而選擇其他國籍。最重要的是,以後我也希望在新加坡成家立業。”
然而,堅定的語氣背後,泰山在成長過程中也意識到,自己和大多數同儕畢竟有所不同。
泰山的爸爸馬克(後排左一)是加拿大人,媽媽劉素音(後排右一)是新加坡人,泰山(前排左二)和姐姐陶然(前排左一)都在新加坡長大。(受訪者提供)
兩種文化催生出獨特“生存之道”
泰山在新加坡出生、成長,爸爸馬克(Marc Nicholson)是加拿大人,來自蒙特利爾,媽媽劉素音是土生土長的新加坡人。
泰山小學就讀於英華學校,從小學習華文,能講一口相當流利的華語。(受訪者提供)
泰山和姐姐陶然(Maya Nicholson) 從小上的都是本地的幼兒園和小學,到了中學才轉入國際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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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劉素音分享道:“我希望孩子瞭解我的根源,所以他們從小上的就是本地幼兒園和小學,也每天學習華文。到了中學,我希望能夠幫助孩子拓寬視野,瞭解不同的視角,就送他們上了國際學校。”
但在剛進國際學校的前幾個月,泰山感覺自己格格不入,相比起外籍學生,他還是覺得和本地的朋友們更加親近。後來慢慢地,他開始敞開心扉,學着接納兩種羣體和文化。
泰山(左一)從中學起就讀國際學校,他帶着國際學校的朋友認識自己的本地朋友,讓他們接觸彼此增進理解,對他來説很有意義。(受訪者提供)
“我發現許多國際學校的朋友對新加坡的瞭解與我截然不同,所以我帶着外籍朋友認識我的本地朋友,幫助他們瞭解新加坡,讓他們能夠更融入新加坡社會。”
雖然泰山自認是新加坡人,但他混血的面孔還是讓不少人以為他從外國來,小學時也經常被同學們追問為什麼有華文名字,服兵役後,也有同僚開玩笑叫他“紅毛”(ang moh)。
19歲的泰山(右三)如今正在服兵役,打算之後到美國讀大學。(受訪者提供)
對此,泰山早已習以為常,也從未把它當作惡意,還摸索出一套“生存之道”。
“我跟部隊或本地學校的朋友在一起時,就會用新加坡式英語,也會參雜華語和馬來語。如果是跟加拿大的家人或國際學校的朋友交流,我就會換成他們更熟悉、更容易理解的口音。”
21歲選擇國籍 情感與現實並重
據最新公佈的《2024年人口簡報》,去年,我國超過三分之一的居民婚姻是跨國婚姻,約佔36%,高於2022年的33%。去年的公民新生兒當中,超過四分之一是來自公民與非居民結合的跨國家庭。
在這些跨國家庭成長的孩子,不少都和泰山一樣擁有雙重國籍。對他們來説,歸屬感不是抽象的愛國情懷,而是21歲時需要做出的實際選擇。
根據新加坡憲法,通過血緣關係或申請註冊獲得公民權的未成年公民,須在滿21歲後的一年內完成宣誓手續,放棄另一國籍,才能保留新加坡公民權。
儘管泰山自小在新加坡長大,感情上已認定自己是新加坡人,不過來到21歲選擇國籍的問題上,他也坦言,曾從比較實際的層面去思考。他透露,自己打算去美國讀大學,因此其中一個考量便是簽證問題,持有加拿大國籍更加方便。而如果自己將來要留在美國工作,那麼加拿大國籍必定會更加吃香。
泰山希望上完大學後能回到新加坡工作,所以他更傾向於保留新加坡國籍,也認為全家人都會支持他的決定。(視頻截圖)
然而,他也有意在大學畢業後回到新加坡工作,所以最終還是傾向於保留新加坡國籍。“最重要的一方面是,我是新加坡人,大部分朋友和家人都在這裏,也服了兩年的兵役,所以我還是希望保留新加坡的國籍。”
保留華族印記的堅持
同為跨國混血兒,10歲的愛麗兒(Ariel)和五歲的妹妹愛麗絲(Iris)無需面對選擇國籍的人生命題。
但孩子們身上流着三個種族的血液,媽媽羅瑪莉在填寫她們報生紙上的種族一欄時也曾面對抉擇。她受訪時,向《聯合早報》透露了自己心中的一份堅持——希望女兒“不要忘記自己血脈裏的華族印記”。
羅瑪莉(Rosemary Richard Sim)是新加坡的華印混血,丈夫阿德莫拉(Tijani Ademola)來自非洲尼日利亞。
羅瑪莉(右三)和丈夫阿德莫拉(右二)育有兩個女兒,10歲的愛麗兒(左一)和五歲的愛麗絲(右一)目前都在新加坡上學。(受訪者提供)
新加坡從2011年起允許異族通婚的父母為孩子註冊雙重種族,過去10年來,本地擁有雙重種族的新生兒有增加的趨勢,從2014年的12.9%增至2023年的28.4%。
然而在這以前,孩子須跟隨父親的種族。羅瑪莉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印度族,因此父母的正式註冊種族都是印度族。自然地,羅瑪莉的報生紙也寫着“印度族”,儘管她的祖母和外祖母都是華族。
愛麗兒和愛麗絲都有着一頭濃密的鬈髮,有時會因此受到他人有意無意的歧視。媽媽羅瑪莉從小就教導女兒無需因此感到傷心,而是要對自己的文化感到驕傲。(受訪者提供)
兩個女兒出生時,新加坡已經允許註冊雙重種族,但羅瑪莉考慮再三後,決定將她們註冊為尼日利亞族。
“如果為她們註冊雙重種族,她們只能是尼日利亞-印度族,而我不想讓她們血脈裏的華族印記消失… 只註冊單一種族,她們就不得不記住自己的印度族和華族身份。”
羅瑪莉從小就跟着華人親戚長大,在家常用英語和華語,家裏其實沒人會説淡米爾語。“我小時候在學校修讀的母語是華語,所以我當然也希望兩個孩子也學華語。”
羅瑪莉坦言,兩個女兒還小,之前都沒意識到種族差異給日常生活帶來的影響,直到愛麗兒上了小學需要修讀母語課,才發現自己無法直接修讀華語,而是須先提交申請,她問道:“我不是華人嗎?為什麼需要申請?”
愛麗兒在學校修讀華文,平日裏跟外祖母溝通也説華語。(視頻截圖)
從那時起,愛麗兒才明白,雖然自己在家常和外祖母説華語,但華語並不是她官方認證的母語。
如今已上小四的愛麗兒仍不時會面對身份上的困擾:“有些同學會説我像馬來人,我會回答説,我是華人!”
古靈精怪的她也打趣地説:“如果她們還是不相信,我就會跟他們説,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選擇國籍,身份認同大於功能性
“我的故事就寫在新加坡,所以我很難説我是中國人。”
吳政遠(17歲)一開口,不難留意到他和一般新加坡人有所不同,一口流利又標準的普通話,得益於他的原生家庭。他在中國北京出生,媽媽是北京人,爸爸是新加坡人,父母在他五歲左右舉家遷來新加坡。
吳政遠回憶説,自己小學時就開始思考身份問題,“那時我會想,我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之處?”。
吳政遠出生於北京,五歲前在那裏生活,之後才搬來新加坡定居。(受訪者提供)
出生在另一個國家給予了他一個獨特的身份,但吳政遠坦言,也許是因為新加坡和中國的文化差異並不大,新中關係也相對友好,成長在跨國家庭並沒有給他的生活帶來太大挑戰。
直到上了中學,他在學校接觸到不同背景的華人羣體,有土生土長的新加坡華人、源自中國的新移民和從中國來的留學生,這才意識到不同羣體間的差異。
他提到,從中國來的留學生日常中多數用華語溝通,無論是愛玩的遊戲、跟隨的潮流,還是常用的流行語都和新加坡大不相同,自己很難融入。相比之下,他和新加坡華人,以及從小就從中國移民本地的同學們更聊得來。這個尋找朋友圈的過程也讓他開始審視自己的歸屬感,從而認定自己的新加坡人身份。
吳政遠(前排左)自認是新加坡人,也已經決定18歲時要服兵役。(受訪者提供)
吳政遠目前就讀於華僑中學高中部,他已經決定畢業後履行國民服役的義務。
很快地,他也即將年滿21歲,須選擇單一國籍。“剛開始我也會想要不要選中國國籍,但我始終覺得我是新加坡人,是新加坡給予了我生活和成長的機會。”
吳政遠説,在思考選擇國籍時,他會避免過度考慮某個國籍的實際用途,“我覺得最重要的是要對這個國家有一種認同感,並且覺得我有義務和責任去回報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