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雲:死背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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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戒嚴已經持續了好幾天了……
在死背(BALAKANG MATI)這兒,猶如死寂、荒涼的墳冢一樣。
後巷的血跡仍然沒被清洗。
一隻被砍斷分辨不出是何種族的手掌躺在溝渠裏,爬滿螞蟻!
惡臭瀰漫……
死背,死斑的背部,究竟起初是誰取了這名字:“BALAKANG MATI!”宿命般世世代代揹負了此惡名,成為黑街般的存在,充斥着白粉仔、流氓、賭棍、妓女、皮條客的温牀。它原是一條死巷,一邊通往光藝戲院路口,一邊通往半山芭監獄。一邊傍着太陽大廈,但路卻被封死了,為什麼封路?劃清界限麼?自命清高麼?原因不明,城市有城市的正規劃與潛規則;是怕沾染了“死背”黑街的惡名吧?對了,這也意味着你一踏進去“死背”,幹些什麼見不得人的濫賭、毒品交易、嫖妓的勾當,撞上熟人,不能繞道,只能面對面,避無可避。
死背就是這麼個尷尬的區域!
當513種族暴亂一發生,它就全然是風暴中心,不能繞道,避無可避。
戒嚴令宣佈前,曾經發生了一些零星的騷亂,刀光血影是難免的。其中的“瓊苑咖啡店”便囚困住瞭如掉落捕獸陷阱的困獸般的五個人。咖啡店老闆娘蓮姐、德士佬發哥、中醫助手阿春、鋸板工人在成,還有咖啡仔黑仔。戒嚴令由警方通過電台廣播,也通過直升機擴音器播放,告誡民眾在戒嚴令期間,不得外出,不得集聚鬧事,否則就當着是暴民,格殺勿論!如此威嚇下,誰還敢違反?他們五人便被困在瓊苑咖啡店這兒,動彈不得。百無聊賴之下,咖啡喝膩了,罵政府罵累了,舊報紙翻爛了,只能打開麻將台,打起四人麻將,輸贏不計,噼噼啪啪打通宵,從東風打到北風,又繞了回來東風,屁股幾乎坐麻了,尿也憋麻了。剩下的那個人便作觀戰,指點牌局,誰打通宵累了,後備的那個便頂了上去,繼續從東風打到北風。
幹!衰呀!
你衰,沒我衰。
我碰……
哎呀,又截我糊?
吃的也許他們不愁,咖啡店囤了麪包、餅乾、雞蛋、快熟面、牛油、咖椰醬,還有罐頭午餐肉,夠他們吃10天8天了。他們調侃,“等他們彼此殺夠了,手痠了,刀鈍了,或者被抓進警察局,戒嚴解除了,我們再散局。”“不不不,我還沒有糊了大三元,大四喜,怎麼可以散局?”“幹,打牌啦!”
煩悶。
就是煩悶。
煙抽得兇。
散了,去哪裏?
“碰,我糊清一色。”
“我杠九筒。”
“我吃紅中。”
打麻將的四個人,觀牌局的第五個人,不知不覺都累了。糊了、槓了、吃牌了,也都靜靜不吭聲了,連粗話也不罵了。他們各藴心事,各懷鬼胎,何以各藴心事?各懷鬼胎?眼睛還時不時瞄到樓上。這咖啡店並非只有困住五個人,還有第六個人,就躲在咖啡店樓上!這第六個人,赫然是個馬來人,是個馬來女孩!名叫羅莎娜,她是在種族暴亂時遇到追襲,倉倉惶惶闖進死背這條街的,這裏從巷頭到巷尾,都是華人或印度人,寥寥幾個馬來老妓女,早就在暴亂初期,逃之夭夭了。
羅莎娜猶如羔羊躲進了這宰殺之地!
是蓮姐突發的善念,把羅莎娜扯進咖啡店,把她藏在二樓的。
在這宰殺之地,她實在沒有把握,可以把女孩藏多久。
“碰,我又糊了清一色!”
“不行,我老是輸錢。我要上二樓去。”德士佬發哥第一個丟開了麻將,推翻了椅子而起,操了把搽咖椰的刀,就要衝上二樓。
“喂,你要幹什麼?”蓮姐手腳敏捷擋住了德士佬。
“我……我要,我要……”
“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我要……”德士佬竟然哽咽了。
二
發哥像一隻勞累不堪的驢子癱坐在樓梯口。
他哽咽而至啜泣了……
——我一直在看馬來人臉色上討一口飯吃!
——我很羨慕他們,他們有很多“空頭”(LOBANG)。我自己有輛車子,關了士拉央巴剎的菜檔之後,車子便空着,於是我便去註冊局申請德士牌照,申請了十幾回都沒有下文。他媽的,我以為是自己倒黴,抽籤都抽不中,但註冊局的官員暗暗提醒我,牌照是可以向人租的,聽聞馬來人阿當可以一下子拿到十幾張德士牌照,問我要不要向他租?於是我就用了300元向阿當租了一張德士牌照,開始駕起了德士。起初我的收入不錯,我跟阿當的關係還不錯,漸漸的,他説要起我的租金,300起到400,我也無奈給他。又漸漸的,他老跟我借錢,或説起孩子病了,或者要買奶粉,或者説老婆又懷孕了,100、200地借,但總是有借沒還。
——我撞了車,送去修理。停了一個星期沒工開,去催他還錢,他竟然説,你再敢跟我開口拿錢,我就收回德士執照。你搞清楚,不是我幫你,你能駕德士嗎?
——我向他申訴,“我日子也不好過啊,車子撞壞了,孩子生病要看醫生。老婆跟了一個會,會頭跑路,損失了幾百塊錢。”他推開我,趕我走,我氣起來,要和他打架,他就恫嚇我,“我哥哥是做警長的,你敢動手?明天他就抓你進監牢。”我只是回推了他一下,隔天,真的有警察上門,我真的被抓了,無端端關了一個禮拜。他媽的,你們説我氣不氣?他媽的,你説我該不該生氣馬來人?
三
阿春揣揣不安地咬着指甲,他還沒有完全從差點中槍的餘悸中恢復過來。
他向再成要了根煙,點燃了,猛抽了幾口,嗆咳着。
——我在一所中醫診所擔任助理,也在夜校上中醫課程。
——我住的中醫所剛好在秋傑路那一帶,暴亂髮生時,沒人敢出門,但人們還是忍不住從窗口往外窺探。也不知怎的,可能秋傑路曾經有種族騷亂吧?軍隊很快就開進來了。他們一區一區巡邏、搜索搗亂份子,逮捕了一些人。我住在三樓,站在窗口前往外窺探,軍隊看到樓上有人影晃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朝樓上開了槍!嘿嘿,我算是命大,槍彈擊破玻璃窗,直射到牆上,打出一個洞。我呢?嚇得跌坐地上,感覺灼熱的子彈從我頭頂上掠過,幾乎……幾乎是貼着我的頭髮掠過去的,我一下子耳朵嗡的一聲,什麼都聽不見,到現在還在嗡嗡直響。
——如果子彈再打低半寸,我就去見閻羅王了。
——你問我恨不恨他們?當然恨!
——秋傑路華人被攻擊,賣報紙的小販,他得罪誰啦?惹了誰啦?巴冷刀砍了他,血淋淋的。還有個孩子,媽媽是街邊擺地攤的,抱着孩子,水喉鐵扎進她的背,她死都護着孩子,孩子逃過一劫。我不想説了,太慘不忍睹了。
——我有沒有打回去?有啊,他們(幫會的人)分發磨尖的水喉鐵、棍子給我們,要我們攻回去!我其實很害怕,很想半途溜走,但總要跟着大夥兒走,免得被罵是孬種。後來遇到軍隊巡邏,我們只好收兵,逃回秋傑路;帶頭的幫會的人問我們,殺了幾個?我挺起胸膛,説有!我殺了一個!其實……其實我是在吹牛,只是敢在一具屍體上捅了一下,表示我算是殺過人了。
——你們瞪我幹嘛?我敢的呀……我真的敢。
——我……我不是孬種。
四
再成煙癮最大,猛然抽着煙,煙塵迷漫他滄桑的臉。
——想起來就生氣,你們説我該不該和他們拼過?
——我原本是在勿魯冷嶽森林鋸木廠做工的。鋸板做了10年,才有能力買一輛二手的車子,駕駛在路上,多麼拉風,嘻嘻,追女孩子也比較容易。嘿嘿,雖然她們嫌我大老粗一個。但暴亂起時,我剛好駕着車回半山芭探望一個坐牢的朋友,豈知到了新街場半路,就遭到那些暴民攔截,他們堆起了雜物在馬路中央,點火燃燒,車子都不能通過。他們還衝上來攻擊路過的車輛,我唯有棄車逃離,眼巴巴看着車子被他們砸毀了,還放火燒車。
——我的車就這樣完了!辛辛苦苦工作10年買的車,就這樣燒成一堆廢鐵。
——我的車完了……
——我逃進去新街場的一間三夾板廠躲,裏面都是華人和印度人,我們還分發武器,守住閘門。後來窺探到設路閘的暴亂份子散去了,我見路旁有輛被丟棄的摩托車,車主大概被砍死了吧?我不曉得,我就試試看,果然打着了火。我就騎着那輛摩托車,回來半山芭。豈知到了BALAKANG MATI瓊苑咖啡店這兒,就戒嚴了。
——我的車燒了,向誰討賠償去?
——我當然生氣他們,不管是誰先挑起的,總之殺人,就是不對。我書讀不多,不懂什麼大道理,而且我工作的鋸板廠,也有友族同胞,平時都能和平相處。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會鬧成這樣?但現在不同了,我當然恨他們,如果給我一把刀,我一定殺回去!但現在軍隊是王,他們有槍,我們只有水喉鐵,只有木棍,怎麼跟他們拼?送死麼?但我咽不下這口氣啊!
——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呢?
五
黑仔不安、急躁地繞着麻將台兜圈子。
——我……我叫黑仔,捧咖啡的,沒什麼好説的。
——我……我是在吧生過港一個馬來甘榜長大的。念小學時,是國民小學,有很多馬來學生,他們常常抓了泥巴,丟在我校服上,罵我是“BABI”!一放學,我就到附近萬津路的咖啡園採集咖啡仔,採了一大桶才賺得一角錢。採咖啡的工人中有馬來人,他們常常玩臭,悄悄偷了我採的咖啡,倒入他們的桶裏,滿了,就去算工錢。你們懂我説什麼嗎?他們就是擺明欺負我,佔我便宜。我只能哭,還能怎樣?
——有一次,我鼓起勇氣把他們偷取的咖啡搶回來,他們不承認偷,推我到爛泥裏,校服也髒了,書包的東西散到各地。我回家告訴媽媽,媽媽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甘榜的馬來人不好惹,事情就不了了之。
——我説過,我讀的是國民型小學,他們不但常常用泥巴丟我,還推我,搶了我的書包,丟在籬笆外。他們還罵我“BABI!”呃,我剛剛説過了。
——呃,我很怕他們,你們給我刀,我也是不敢殺人。
——殺人就是不對的事!不管殺的是什麼種族的人,殺人就是不對!
六
蓮姐一副彪悍的模樣,他們都在猜想,此女人肯定不簡單。
當然,沒有老公,獨自經營一間在黑街的咖啡店,哪會是簡單的女人?
——你們一定以為我蓮姐是“菩薩心腸”吧?不然,怎麼會藏起那個馬來女孩?保護她不受到攻擊?其實啊,我不怕你們知道,我年輕時混過流氓,拼水(幫會械鬥)時,還講菩薩心腸麼?你不砍人,人就砍你,絕不留情,絕不手軟。呵呵,説開了,其實啊,我比你們每個人更有理由恨馬來人。
——我來BALAKANG MATI開咖啡店之前,是在吧生中路六英里開雜貨店的。那是馬來甘榜,顧客都是些園丘工人,或者種菜的,生活窮困。因而來買雞蛋、柴米油鹽,賒賬是常有的事。有些一個月還一次,有些兩三個月才還一次,有些半年了都拖着,準備賴賬不還的樣子。我老公就帶着記賬的簿子,騎着老爺摩托車,一家一家去催還雜貨的賬。但他們有些就是準備賴賬賴到底,有些見到我老公,非但不還錢,還恐嚇他,再敢來討債,就放火燒他的雜貨店。他們可不是説説而已,半個月後,我們的雜貨店真的在半夜裏燒起來了,我們一家三口,逃了出來,貨物卻來不及搶救,全燒了,沒了,眼巴巴看着辛辛苦苦經營的店,全燒成灰燼,哭都沒有眼淚。
——我能怎樣?報警嗎?
——是報了警,查了半年,沒有抓到半個人,説起一場意外。
——我老公自那件事後,就鬱鬱不樂,不久就得了肝病,一病不起,走了。我這個寡婦,能怎樣?只好傷心地帶着孩子遠離了甘榜,遠離了那些惡人,遠離了那些燒我雜貨店的可怕的人。你們説,我怎麼不恨他們呢?
七
來一根煙吧!
抽煙不會要你的命吧?
再成掏出香煙,一人一根接續着點燃。
三個人本都是煙客,唯有黑仔抽得有點嗆,猛咳了幾聲。
彷彿有默契的,扔掉了只抽了半根的煙,四個人,再成、黑仔、阿春、發哥突然間掀翻了麻將桌,麻將牌撒得滿地。碰巧誰糊了“紅中”?四隻紅“中”湊在一起,排列成紅豔豔,像血一般紅的“中”。
他們的眼睛都佈滿紅絲,像飢餓的野獸,像被困在陷阱裏的狼!只差沒有發出狼嗥!並非因幾天幾夜通宵打麻將的疲憊感、亢奮感、狂躁感,而是因心生的惡念、殺氣而眼睛充血,漲滿了紅絲。四個人默契地逼近了蓮姐,準備衝上樓,有人拿着菜刀,有人握着椅凳,有人捏緊了搽咖椰的西餐刀。
蓮姐卻一手握鑊鏟,如一夫當關。
對恃。
善與惡的對恃。
殺與防的對恃。
“你為什麼要保護她?”
“他們殺害了多少華人啊?在半山芭XX戲院外,看完電影散場,他們就堵在那門口,亂砍亂殺。在椰腳新村,軍隊浩浩蕩蕩開到,警告的廣播還沒有響起,就開槍射!他們又沒有暴動、騷亂、殺戮,平白無故就中槍了。死了多少無辜的人啊,秋傑路吧、文良港、怡保路,他們是這樣殘忍地殺害路過的人?你為什麼要保護她?”
“你難道不是華人嗎?”
“別擋住我,我們要討回公道。”
狼羣在步步趨近,獅子也得後退,步步為營了。
蓮姐在四匹狼的催逼之下,唯有不斷地後退,退到了樓梯口,又慢慢沿着梯級退上去,退到了二樓。退無可退了,再退,就是深淵了,這是她的最後防線了,是她的良知界限了,是與惡的最短距離了。蓮姐用鑊鏟敲打樓梯欄杆,用母獅般防禦的目光怒瞪眾人,怒瞪着這羣狼——蓮姐意識到,幫會爭地盤械鬥,單純多了,可以是一羣人對另一羣人,所操的武器佔優勢,而一股氣勢,不怕死的氣勢,就是勝敗的關鍵。所以,幫會需要狠角色,那種被砍了幾刀,淌着血,仍然睜着血紅眼絲獸類眼睛的衝過來的狠角色!但現在這四個人,究竟為什麼而要砍殺,而要拼命,恐怕也搞不清楚!樓上的那個馬來少女,究竟與他們何干?
“夠了,夠了……我也想了很久,實在想不到理由保護這女孩子。説恨馬來人嗎?我比你們更恨,説這個女孩子是誰?我跟她非親非故,有必要保護她嗎?但……但是,我始終相信,我們是人,不是禽獸。而且,她才15歲啊,這個小,這麼年輕,你們下得了手嗎?她只不過是來找媽媽的,她媽媽在附近賣拿西勒瑪(椰漿飯)的,暴亂剛剛起,她媽媽已經在BALAKANG MATI遇難了。她好可憐,好無辜,你們不覺得嗎?我們真能狠下心嗎?她就像一隻小白兔,你們能像狼羣一樣一口一口撕咬她嗎?吞噬她嗎?那麼,你們……你們跟那些你們所咒罵的、所憎恨的,在街上、在後巷殺戮的暴徒,有什麼兩樣?”
四個人猶豫了。
猶豫……
“我們拿着水喉鐵,在街上遇到馬來殘殺華人,我們會痛擊。但羅莎娜呢?她殺了你親人嗎?殺了你所認識的人嗎?她完全與這場暴亂不相干啊!她只是個年輕的15歲少女,她置身在BALAKANG MATI,是來找媽媽的呀!而且可憐的她,媽媽已經被水喉鐵捅了兩下,死在BALAKANG MATI的巷子裏了。”
此刻,二樓的門突然開了,露出15歲馬來少女驚惶無助的臉!
四個人僵住,不能動。
手握的武器握得更緊,握痛了自己的手。
全部人都僵如冰柱。
此刻,本來就開着的收音機突然斷掉音樂,傳來馬來語的廣播報告:“這是一則政府國家行動委員會的緊急通告,國家行動委員會宣佈解除戒嚴令三小時,時間從XXX到XXX,請民眾爭取時間,儘可能利用這三個小時,出門購買必需品,以及看醫生,或者回家。”
解嚴了。
自由了。
少女終於可以回家了!
“姐姐,我終於可以回家了。”
“羅莎娜,你要小心哦!”
羅莎娜向蓮姐道了謝,終於可以戰戰兢兢下樓,踏出了“瓊苑咖啡店”門口,往光藝戲院路口走去。四個人竟然茫然,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覷,並沒有攔阻她。少女走得很慢,步步為營,而BALAKANG MATI顯得很漫長,永遠走不完似的。路旁仍然凝固着血跡,斷手仍然在溝渠裏,爬滿了螞蟻,圍繞着蒼蠅嗡嗡嗡。
她小心翼翼,一步一驚心,漸漸地,她感覺到周遭有很多眼睛在窺視她,怎麼辦呢?這些人到底想幹嘛?遠處的人影越來越多,漸漸趨近了她,人影飄忽飄忽,像是幢幢魅影,他們的臉,陰陰森森,像是一張張從地獄,從陰間冒出來的鬼臉!他們在詭笑、獰笑,等待着吞噬她、撕咬她、宰割她。她腳步有些躑躅,她該倒回頭麼?重新躲回瓊苑咖啡店麼?她的臉刷白了,該怎麼辦呢?那些鬼魅之影,認出她是馬來人麼?他們到底想幹嘛?殺她嗎?拖着她進入煉獄?她溜一溜眼,窺見他們似乎手上都握有棍子、水喉鐵,還有刀。光藝戲院路口似乎越來越遙遠,她難道註定要命喪“死背”(BALAKANG MATI)嗎?
她默默祈禱,念着經文。
上蒼啊……
領我脱離兇惡。
上蒼啊!
千鈞一髮間,突然身邊出現了五個人!
是蓮姐。
呃呃,不只是蓮姐。蓮姐難以置信地率領着阿春、發哥、黑仔、再成。他們圍成一個小圈圈,彷彿形成了她的保護網!彷彿天使們圍繞着她,護送着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出了BALAKANG MATI,她終於看到了光藝戲院旁的警崗,“噢,感謝上蒼”,她已經冷汗涔涔。
天空是蔚藍的。
天空是蔚藍的。
天空是蔚藍的……
(513種族暴亂第六天,5月19日,官方公佈:147人死亡,3022人被捕。官方公佈:甘榜峇魯、怡保路、金馬律、文良港、秋傑路等地均發生騷亂。)
(暴亂髮生一個月後,官方公佈:被捕者共有9143人,計華族5126人、馬來族2077人、印度族1874人。其中5561人被控上法庭,罪名包括攜帶武器、破壞宵禁等。官方公佈:共有221輛車子及753棟房屋被燒燬。)
八
雙溪毛糯的“513罹難者”墓地,荒草萋萋。
石碑上刻着他們的名字:XXX(蓮姐)、XXX(阿春)、XXX(黑仔)、XXX(再成)、XX(發哥)!罹難地點:BALAKANG MATI。罹難日期: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