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形廢墟】賀倩茹:Medicine(止痛藥)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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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could still be,來時路what you want to,What you said you were,*今猶可回
和C認識是在2019年的烏鎮戲劇節,我們作為戲劇節的志願者住在同一個宿舍。C可能比我大七八歲,也許十歲。我不太記得她的年齡,大概是因為年齡對她而言並不重要。她是我第一個有如此大年齡差的朋友,但我們總能聊到一起,小説、電影、電視、音樂、戲劇。她開朗、活潑,努力反抗着生活,和我想象中30歲的女性完全不一樣。我是從認識她開始,意識到,一個女性的生活是有很多種不同活法的,不必跟着社會時間表亦步亦趨。
那一年的戲劇節在11月3日閉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記不清楚,因為我提前離開了。
11月2日的早上,我接到了父母的電話,為戲劇節連軸轉了半個月的我想多睡一會兒,於是反覆掛掉了他們的電話。直到他們發了文字信息給我:“婆婆病危”*
*you’ve got a beautiful brain才思泉湧But it’s disintegrating,*甘井先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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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我第一次沒有成功接通電話。
那年9月,我獨自在南京旅行。在雞鳴寺許願家人平安健康,走到藥師佛塔時,卻收到了母親的信息,説婆婆的身體狀況不太好,正在做腎透析。夜晚在秦淮河邊,確認透析結束後,我給婆婆打電話。那個電話是爺爺接的,我只聽見婆婆以非常虛弱的聲音拒絕接聽電話。爺爺解釋説是我打過來的,她也仍然拒絕。
那年婆婆給我打電話比往年頻繁,我有時候不想接便裝作沒看到,後面也不會回過去,因為我知道她總會再打過來。
這是第一次,她拒絕接聽我的電話。掛完電話後,我站在秦淮河邊,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10月28日工作日,我從早上8點開始就不停接到戲劇節合作方的電話、上司的電話和同事的電話,所以在中途看到婆婆的電話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掛了,也沒有發短信給她解釋為什麼會掛電話,我想我忙完了後應該會回過去的。
但我沒有。
我掛掉了她打給我的最後一個電話。
*From all the medicine.*不過是黃粱一夢
於是,我在戲劇節閉幕前匆匆和相處了半年的C告別。
我離開的當天,C在她的社媒發了一條動態,是一串我看不懂的數字。
*You’ve got a second chance,你得到了第二次機會you could go home.你已有了歸屬Escape it all.*逃離一切
2020年,我獨自一人離開故鄉,來到新加坡讀書。寂寞的時候,想到過去的朋友,探索那些回憶,才發現C發的那串數字是李叔同作詞的《送別》的簡譜。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她在那天送別了我,而我在那天送別了我的親人,我的朋友,和一段如夢似幻的時光,並且第一次真正遇見死亡。從此我不敢再聽《送別》。
疫情時在宿舍隔離的時光是可怕的,孤單、寂寞、無聊、焦慮,循環往復。我開始看起了C最喜歡的電視劇《疑犯追蹤》(Person of Interest / POI),一集又一集,直到第三季第20集的片尾曲“Medicine”(女兒樂團(Daughter)演唱)響起。劇情我已經記不太清了,但沉重的鋼琴聲,一鍵一鍵帶着濃稠的情緒下墜,像沉入深藍的海洋,被柔軟的海水包裹,回到生命初始的狀態,空靈的哼唱如微弱的光亮,伴隨着粼粼的波光。遺憾也罷,後悔也罷,痛苦也罷,虛無也罷,生命也罷,死亡也罷,在海水裏的相對重量,要比在空氣中輕,溶解度也更高。可以釋放,可以大哭一場,然後被海水緩緩稀釋,找到重新開始的勇氣。
音樂也許不是解藥,但至少是止疼藥。
Pick it up,拾起pick it all up.拾起一切And start again**重新開始
*注:我的方言裏,婆婆是指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