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站:泉州小娘惹無處生根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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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建泉州的梧林傳統村落,番仔樓和閩南古大厝鱗次櫛比,身着娘惹服飾的年輕女性,頻頻在其間漫步留影。
娘惹文化與僑村空間的圖景疊合,得益於新加坡旅遊局、福建省僑聯和晉江市人民政府連續三年,合作主辦的“南洋文化節暨新加坡—梧林娘惹文化季”。這一項目始於疫病肆虐的2022年,彼時全球流動尚處於限制中,新加坡旅遊局瞄準中國市場,提前佈局疫後的旅遊業重建;梧林則精心挖掘當地僑村的海外資源,打造“無需出國、即刻前往”的“娘惹文化體驗村”。
這場文旅營銷的確是成功的。梧林運營商強調藉此講好中國“僑”文化故事,而新加坡旅遊局則以“獅城故事走向世界”為由,二者找到各自在官方敍事上的立足點,也在文化消費上實現共贏。
根據梧林官方發佈的數據,第三屆新加坡—梧林娘惹文化季期間,園區共接待旅遊人數超21萬,同比增長111%;媒體曝光總量超3000萬,在中國社交平台“小紅書”上,搜索“梧林”便可觀摩一場關於娘惹文化符號的視覺狂歡,並常常伴之帶有詩性描述的“南洋舊夢”。
然而,若擱置看似雙贏的文旅策略,重新思考娘惹文化在閩南僑村的處境,問題便接踵而至:首先,峇峇孃惹文化在僑鄉泉州的移植,雖有根脈,卻無土壤。文化並非漂浮空中的符號,土生華人的審美、風俗和技術都藴含着他們身處東南亞的歷史現實。這種文化雖與閩粵華人移民不無關係,卻脱胎於土生華人在東南亞當地的文化適應和涵化過程。
對中國遊客而言,眼前所現的娘惹文化,實在是一處想象大於紀實的異域風情。從傳播的角度視之,唯有在活動中引入新加坡土生華人的特定歷史情境,才能夠理清娘惹文化符號如何在與新加坡的民族主義、跨國主義、日常政治的糾纏之間不斷生成。
在連續三年的文化季中,活動方都採取學者對談和手工工作坊的形式,引導旅客深入文化,他們希望“通過食飲住物等一系列沉浸式體驗,讓旅客們在梧林一秒穿越新加坡”。
筆者當然讚賞這種讓土生華人的歷史浮於地表的努力,並且相信短視的“打卡”消費,並非活動方所願意看到的。然而現實是:受限於娘惹文化季的短暫性和觀賞性,飲食、服飾、傢俱等都僅僅成為表象的文化符號,難以為旅客勾勒出歷史的具象。在此情境下,娘惹文化景觀在僑鄉的移栽如何能生根?在時空的錯置之下,我們如何瞭解娘惹文化的歷史本真性?
基於上述的困難,這種地方景觀的再創造,也難免淪為視覺符號的狂歡,成為“小紅書”上以想象“南洋舊夢”為名的娘惹服飾展演。如法國思想家居伊·德博在著作《景觀社會》所言:“在現代生產條件無所不在的社會里,生活本身展現為景觀的龐大堆聚。直接經歷的生活都離我們遠去,一切轉化為表象。”娘惹文化湮沒於對“異域”文化的的凝視中,視覺狂歡勝過文化本身,而文化的意義成為消費的註腳。景觀化的僑鄉娘惹圖景——一項異地新造的文化消費符號,又何嘗不是一處縹緲的海市蜃樓呢?
(作者是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