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振羽:鐵骨柔情 朗月清風——悼念林清如先生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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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仰林清如先生(1937-2024)大名,首先當然是因為他的二哥林清祥在1950代新加坡建國時期的學運和工運的政治活動,為當年的殖民政府扣留多年,是新加坡建國史上的一位傳奇人物。同時,清如先生本人以20歲一介熱血青年,也為政府拘留,長達九年。在獄中自學完成了倫敦的法律課程,取得律師資格。他本身也是位傳奇人物。
2014年清如先生出版了他前30歲的自傳《我的黑白青春》,承蒙他簽名贈書,讓我對他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最讓我感佩的是他坦誠敍述在九年拘留期間的點點滴滴,文字平實從容,無怨無懟,是真實生活的寫照,讓讀者感受到他和他那一代人的堅持和信念。另外一點讓我特別有興趣的是他和他當年女友長期堅貞的愛情。在獄裏獄外分隔九年之後,終於結為夫妻。這種長期(也可能是無盡期)的承諾和堅持,大約是我們這些20世紀60年代文青才有的浪漫情懷;也讓我體會到這位錚錚鐵漢內心的温柔。有趣的是清如先生在給我的電郵中,特別提到他書中稱呼他女友為K;也正是當年伊菲寫專欄時,稱我為K。我讀後莞爾,這哪裏像是出自七旬老人的話,更像是老文青不滅的浪漫。
我和清如先生第一次見面要等到2014年11月他以《怡和世紀》總監身份,和編輯部的南治國、鄭鈞如到新躍大學專訪我對新加坡文化和華族身份認同的看法。訪問稿由治國執筆,以《文化郭振羽,文化新加坡》為題,發表在2015年2月份的《怡和世紀》,我和《怡和世紀》多年筆緣由此開始。
《怡和世紀》發行之後,我是長期訂户,也是忠實讀者。這本雜誌在清如老編主導下,暢談新加坡文化課題,也時常針砭時局。我給雜誌很高評價,對老編寄予期望,也表示關切,坦言“如此水平,只怕難以為繼”。
在清如老編和治國的鼓勵之下,2018年我終於在《怡和世紀》開闢欄目,分享我在新加坡學術界半世紀的經歷。2020年冠病肆虐期間我出版了文集《杏林聽雨》,算是自己年屆八十的一段記錄。這都要感謝清如和治國的鼓勵和協助。
認識林老時,我們都已經是七旬老人,並不常見面,私下的幾次見面多半是通過我們的“忘年交”治國的熱心安排。我去過他的府上,他也來過我的寒舍,有時我們也在一些比較安靜的餐館用餐談天。清如老編也多次邀我到怡和軒享用久負盛名的“喝粥”午餐,邊喝粥,邊和他及《怡和世紀》文化圈的一些文人雅士談天説地,很是營養。
我和林老“同病相憐”,長年都為心臟瓣膜問題所困擾,因之也常常分享治病、服藥和養生心得。2015年他依醫囑心臟大開刀,安然度過鬼門關;四個月後,我亦步亦趨,在2016年2月底動了大手術,也幸運闖關。幾年來,兩位耄耋老人,多次進出醫院,關關難過關關過,成為常態。每次通關前後,我和林老都相互打氣,祝福彼此。
最後一次和林老見面,是剛剛不久的9月21日。他接受我的邀請到新加坡華族文化中心觀看伊菲參與制作的《再見·歌中情》。兩位銀髮老人並肩而坐,欣賞久違的華語音樂劇。林老看戲很認真,演出結束後他告訴我,“要呈獻這全套華語音樂劇太難得了”,對這場主要由非專業人士演出的音樂劇給了很高的評價。那天,治國為我們留了合影,當時我還讚許林老氣色不錯,進出只用手杖,不像我,出門在外還得依賴輪椅。真沒想到,那次留影竟是我們的最後合影!
演出結束後不到一週,10月3日,手機上傳來治國的簡訊:林老過馬路時跌跤昏迷不醒,已經走了。在我震驚之餘,治國又説,林老早已留下遺囑,囑咐身後喪事從簡,除至親外,不通知外人,不發訃聞,不受花圈,不登報致哀。我在哀傷之餘,心想,林老最後還是給我們留下寶貴的典範,走得匆忙,卻是如此灑脱,竟是“不帶走一片雲彩”,只留下老友的萬分不捨和無盡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