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所及之處 談陳彬彬的《備忘錄》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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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形象一旦被詞語固定住,就給抹掉了。”波羅説。“也許,我不願意全部講述威尼斯,就是怕一下子失去她。或者,在我講述其他城市的時候,我已經在一點點失去她。——伊塔洛·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
有時,走在路上看着路邊的風景,會有一種莫名的陌生感:舊的建築被新的建築覆蓋,曾經的路現在被改道,組屋消失後的藍色天空有點不習慣,藍色的天空被巨大的地鐵支撐柱遮蔽,過去好像發生過但又好像沒發生過。改變太快的城市,需要一個備忘錄,記錄下我們所愛的城市。
陳彬彬的《備忘錄》(Invisible City)一開場便帶觀眾到考古現場,看一羣考古學家是如何挖掘一個70多年前的堡壘。同樣的段落裏也交叉剪輯了艾文·波魯寧醫生(Dr. Ivan Polunin)於1950年代在新加坡拍攝的彩色影片。這部電影用手持相機記錄了那些正在面對歷史的人所留下的一些東西:他們當中除了有前面提到的考古學家和醫生,還有人類學家、學者、1960年代的華校生、記者等等,他們都是時代的親歷者和記錄歷史的人。開篇的影像意圖昭然若揭:這是一部關於過去的電影。
面對歷史時,我們無法擁有一個完整的敍事,我們對於歷史的理解與想象建立在自身的經驗,而《備忘錄》的性質更加像經過編排後的各種la petite histoire,讓觀眾看見某些被遺忘的歷史。
“Histoire”在法文裏指的不僅僅是歷史,同時還是故事,歷史和故事似乎有種微妙的緣分。電影中大量使用了波魯寧醫生於1940至50年代的所拍攝的影像,記錄了當時人們的生活,記錄了那些街道的樣貌,記錄了那些我們現在看不見的過去。波魯寧醫生的影像和電影本身有點重疊的意味,都是從個人看向更為龐大的歷史(陳彬彬採訪並記錄波魯寧醫生的説話,波魯寧醫生記錄了當時人們的講話和生活)。陳彬彬的記錄,讓觀眾看到一個隱形的城市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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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老去的艾文·波魯寧醫生躺在牀上和在畫框外的陳彬彬聊天時會戛然而止。波魯寧醫生向陳彬彬道歉,説道:“我的腦力現在只有以前的0.8,它也回不來了,所以我無法想到一些字。”城市和人都在老去,波魯寧醫生在過去的記憶中撈字,嘗試拼湊一個句子或回憶,他正在慢慢失去它。歷史成就於這些字字句句,但同時也在它們裏面消亡,這種面對即將失/逝去的迫切感在《備忘錄》中展露無遺。
電影的英文名叫“Invisible City”,和卡爾維諾的書名不一樣,卡爾維諾的書名是複數,陳彬彬的是單數。電影的中文名叫《備忘錄》,也像卡爾維諾,但卡爾維諾寫的時候距離下一個黃金時代(new milennium)只有15年,而今天的我們距離下一個黃金時代還有976年。在下一個黃金時代,新加坡還會存在嗎?如果還會的話,我們居住的城市會不會浮在半空中。“是怎麼開始的呢,只有祖父母輩的祖父母們才是目擊證人。”《備忘錄》陳彬彬寫下一個太平盛世的備忘錄,一個證明過去曾經存在的備忘錄。
陳彬彬的電影充滿了對新加坡現況的反思,以尖鋭的觀點來審視她所居住的土地。(檔案照)
導演簡介陳彬彬(Tan Pin Pin)新加坡紀錄片導演,現年55歲。牛津大學法律系碩士,也是美國西北大學的電影系碩士。她的電影充滿了對新加坡現況的反思,以尖鋭的觀點來審視她所居住的土地。她的電影如《新加坡風》(Singapore Gaga)入圍了2005南特影展、2013年入圍杜拜國際電影節卻一度在自己的誕生地被禁映,影迷被迫跑到對岸觀賞。除了紀錄片以外,她的裝置藝術“walk walk”在甘榜峇魯路巴士終站(Kampong Bahru Bus Terminal)展出至2025年3月9號。
關於作者
P :家在橋的另一段,電視信號跨越一座橋的距離,在清晨6點雙眼惺忪的時刻來到我家電視前,播放着新加坡國歌。電視上播着梁志強的《跑吧!孩子》《小孩不笨》或陳子謙的《881》,鑄成了我童年的一部分。很多年後,定居在新加坡這片土地上,真正開始去探索新加坡電影的時候才發現,我童年的那一個部分原來只是整個圖景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