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島嶼女性藝術創作 蚌病成珠觀照世界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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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威尼斯雙年展主題展“處處都是外人”突出全球南方(global south)藝術家,顯示了近幾年國際當代藝術領域的策展熱潮。“南方”一詞並不明確,泛指二戰後相繼獨立的前殖民地國家、經濟發展中國家、地理上的南方,包括東南亞、南亞、西亞、非洲、拉丁美洲、太平洋羣島等地。
全球南方往往相對於“全球北方”而言,台灣高雄市立美術館與新加坡國家美術館、新加坡美術館合作策展的特展“珍珠—南方視野的女性藝術”(簡稱“珍珠”),作為2019年起開展的“大南方多元史觀特藏室”第三部曲,從區域性的南方藝術擴展到南方海域島嶼當代藝術,是從“全球南方”延伸出“大南方”(south plus)概念。大南方指什麼?
特展總策展人、高美館展覽部主任曾芳玲接受本報訪問時説:“‘大南方’並非政治立場,因為台灣的政治困境,我們想要破除各種界限,先從南方開始,提供新的觀點——為海洋包圍的小小島嶼,乃台灣與東南亞的共同點,展出來自南方島嶼女性藝術家的創作。海洋是生命的起源,參展藝術家從日常出發的平凡體驗,凝結成更大的生命智慧。比如緬甸藝術家妮格·雷(Nge Lay)的《金色之門》從女性陰部通向生命起源與宇宙之門。”
曾芳玲指出,一顆砂落入海貝,經過海水洗禮,脱變為珍珠,製成的項鍊或裝飾,成為島嶼文化最珍貴的禮物,在重大生命儀式上不可或缺;海貝也是貨幣,在島嶼間扮演連接的角色,也在生活中具備淨化、驅邪、祈佑的功能。中文展名“珍珠”,命名靈感來自紀錄文學《印尼etc.:眾神遺落的珍珠》的中譯名,象徵本次展出的跨越台灣與8個東南亞島嶼的女藝術家的39組作品,如同南洋海域點點羣島上的閃耀珍珠,從南方折射世界。
英文展名採用東加詩人艾裴立·浩歐法(Epeli Hauʻofa)1997年提出的“海即我心”(Ocean in Us)的概念,拋離島嶼、部落與國家領土的區隔,我們都在海洋之中,以海洋作為中心與整體認同,展現仿如海洋流動的思維和多元匯聚。曾芳玲聯想到一沙一世界的佛教世界觀,本次展出的女藝術家作品從自身與日常生活出發,通過個體呈現與宇宙的關係,也如海洋般具有連結世界的魅力。
延伸閲讀
[我國兩大美術館館藏首次登陸台灣 與高美館合作策展
](https://www.bdggg.com/2024/zaobao/news_2024_10_06_711759)
此展策展框架從人類學和歷史視角的南方海洋島嶼出發,展開台灣與東南亞當代藝術之間的對話,視野相對寬廣、多元、包容,也更強調海洋文明自古以來的流動性,對置身南方島嶼的我們更為貼近,更有共鳴。三大館藏彼此對話,可看性大大增強。
編織材料貫穿特展
台灣太魯閣藝術家林介文結合傳統編織與行為影像創作出“我的傳統服飾不傳統”。(高雄市立美術館提供)
住在荷蘭的印尼藝術家梅拉·嘉思瑪的行為藝術《最後的泛靈論者》,讓阿納姆移民家庭攜帶最珍愛物件,套上由繭製作成的“外衣”,穿越街道。(黃向京攝)
泰國碧娜裏·桑比塔的《花環:精神保障》以布代紙,形塑出幾何造型。(黃向京攝)
武玉玲《生命軸》(左起)、蒂梵妮·鐘的地圖《重建出走歷史:船隻軌跡、第一收容港及重新安置國家》和吳瑪悧錄像裝置《帝國的滋味》。(黃向京攝)
台灣太魯閣藝術家林介文穿着縫上幾隻不同手勢的針織服飾,面向海洋,背對陸地的身影成為特展主打照,展現了她的身份追尋——在大城市成長,留學西班牙,唯有回到父親的部落,才找到原鄉與血脈,結合傳統編織與行為影像創作出“我的傳統服飾不傳統”系列。編織可説是女藝術家重要的材料,化為當代藝術語言,貫穿特展的四個單元——身體風景、療愈之方、遷徙和安棲、非人類與生態。她們的作品能量強大,由小見大,遊走於現實與想象、傳説與夢境之間,反映出豐富多饒的物質與精神世界。她們的心態開放,重創後療愈再出發,遷徙他方,在海洋流動般的生命境遇中擁抱變化。
馬來西亞跨性別藝術家安·薩瑪特(Anne Samat)的《不再盲目,因此我們永垂不朽》以耙子、廚房用具、餐具等日常物品來呈現性別身體裝置,心臟部分採取傳統Songket編織技法,以金屬叉子及短木棒取代金銀線,結合現成物編織成串。泰國碧娜裏·桑比塔(Pinaree Sanpitak)的《花環:精神保障》啓發自日本摺紙藝術,以布代紙,形塑出幾何造型,賦予傳統泰式花環當代感,表現出生命情態。泰式花環最初是泰國皇室傳授女性的一種藝術形式,後在文化、生活與慶典中廣泛使用。
台灣黃文英的雕塑是一件《制服》,以金屬經緯線織成布塊後,裁剪縫製成立體作品,再以電腦提花手織機織出寫實的圖像,再縫製齣兒時照片中的制服款式——她是穿學生制服參加叔叔的婚禮的。新加坡王良吟的《消失》也由一件件漂浮的女嬰白洋裝構成,“女嬰”的缺席強有力地批判了中國傳統文化重男輕女觀念導致的“殺嬰”行為。出現喪禮上的一條條紅線歡迎觀者拉下,閲讀並反思附在紅線上,藝術家通過便條傳達的想法。
“珍珠—南方視野的女性藝術”特展一隅。(高雄市立美術館提供)
“珍珠—南方視野的女性藝術”特展一隅。(高雄市立美術館提供)
高美館外牆的爪夷文軟雕塑裝置,出自印尼藝術家阿拉瑪雅妮之手。(黃向京攝)
緬甸藝術家妮格·雷(Nge Lay)的《金色之門》從女性陰部通向生命之門。(黃向京攝)
台灣概念攝影先行者侯淑姿的《窺》系列之《香蕉》與《花》,通過連續影像展示被掀起的裙子,不是呈現私處,而是菊花、香蕉等有性別的聯想物,暗諷男性社會愛私窺女體。在軍事統治下的緬甸,藝術家妮格·雷的《金色之門》大膽地以金色軟雕塑模擬女性陰部,觀者將頭伸入觀看藝術家懷有女兒時的胎兒超音波影像與NASA拍攝的宇宙錄像。偉大或邪惡的人皆穿越此道生命之門而來。
隱喻社會療愈創傷
美國911事件後,印度尼西亞阿拉瑪雅妮(Arahmaiani)創作出阿拉伯與馬來之爪夷文的軟雕塑,掛在高美館展廳外牆,傳達“我愛你”的信息,顛覆伊斯蘭教既定印象。莊心珍書寫魯迅《狂人日記》篇章,再由數百個乾燥的金針花苞製成人物形態懸掛,也置於餐盤上,隱喻人吃人的社會現象。台灣陳雲的《好久不見》則化用殯葬的紙紮人形式,一個個Ikea温室盒裏虛擬身份與死亡原因的人偶,成為藝術家替身,完成創傷後的療愈。
柬埔寨艾美·李·桑芙德(Amy Lee Sanford)在錄像《掃描》中,重複性地一封封掃描約250封美國養母與金邊生父(於紅高棉統治期間失蹤)之間的通信,彷彿一遍遍撫平記憶的傷痕。蔡宏佳的巨大果物陶土雕塑《褶肉記——生機之域》藉助水果過熟腐爛的內核,釋放治療疾病的傷痛。
台灣羅懿君的風乾香蕉皮裝置(左)和越南阮芳伶的金屬裝置《最後一程》(右)。(高雄市立美術館提供)
由於全球化、帝國戰爭等因素,女性移民他方。住在美國的越南藝術家蒂梵妮·鍾(Tiffany Chung)的手工刺繡世界地圖《重建出走歷史:船隻軌跡、第一收容港及重新安置國家》,標誌出越戰之後,越南難民逃離路線與登陸的港口。台灣吳瑪悧《帝國的滋味》從食物切入,訪問居住旗津島的六位移民的故事。住在荷蘭的印尼藝術家梅拉·嘉思瑪(Mella Jaarsma)與阿納姆移民家庭合作,讓他們攜帶代表個人或家族歷史的最珍愛物件,套上由繭製作成的“外衣”,穿越當地街道。
女藝術家以人類去中心化視角關注非人類與環境問題。越南阮芳伶(Nguyen Phuong Linh) 《最後一程》呈現的金屬條組件,曾是載客大象坐騎的部分,被藝術家拆解,令人反思大象從崇高地位淪為觀光業工具的際遇。台灣羅懿君在日本超市發現菲律賓香蕉比台灣香蕉便宜,藉助風乾的香蕉皮編織成早期台灣香蕉市場盛況,探索至今仍存在的殖民剝削等問題。菲律賓艾格妮絲·阿雷亞諾(Agnes Arellano)的《三佛母》大理石雕塑,融入宗教聖母、女神的元素,呈現出女性從少女、妻子和老嫗的不同生命階段。泰國阿拉雅·拉斯迪阿(Araya Rasdjarmrearnsook)的錄像《向死屍讀詩》拍下她坐着為一位女亡者屍體朗讀泰國史詩Inaow的過程,觀者可坐下,戴上耳機聆聽,成為死亡哀悼者。
展覽在高雄市立美術館(www.kmfa.gov.tw)展至2025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