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念之必要 記瘂弦與新馬情緣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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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詩人瘂弦(1932-2024)與新馬文學頗有緣。
1960、70年代,台灣現代詩人瘂弦、洛夫、紀弦、鄭愁予、余光中等的作品傳播到新馬一帶,為新馬現代主義文學推波助瀾,而瘂弦一本《深淵》獨步詩國,不知讓多少年輕讀者一讀再讀,吟詠背誦。
1985年,瘂弦受邀參加《聯合早報》與《聯合晚報》主辦的第二屆國際華文文藝營與金獅獎評審與頒獎禮,本地讀者終於一睹他的風采。其實早在1974年,瘂弦就因為文學的因緣來到新加坡,親自給身在南洋大學的本地詩人王潤華頒獎。王潤華那首得獎的詩作《山茶》隱喻南大身世,發表在瘂弦等人主編的《創世紀詩刊》,1974年適逢詩刊創辦20週年,詩社設立獎項表揚過去的優秀作品,《山茶》獲瘂弦力薦得獎。
瘂弦詩集《深淵》有兩個版本,初版由眾人出版社推出,圖為晨鐘出版社的另一版。本書奠定了瘂弦詩壇地位。(互聯網)
那是王潤華人生的第一個文學獎。後來他得獎無數,包括獲頒新加坡文化獎。目前為馬來西亞南方大學學院中華語言文化學院院長的王潤華教授回憶説:“瘂弦認為南大是中華文化在南洋的重鎮,他第一次到來,代表也要把華文文學的種子種在南大。因為1974年瘂弦來了南大,到了新加坡,接着1980年代所有台灣作家如司馬中原、林海音紛紛來新馬。瘂弦後來參加新馬文學活動無數次,由於他主編《聯合報副刊》《幼獅文藝》《幼獅月刊》提拔了無數新馬的作家。他的現代主義詩歌《深淵》詩風影響了好幾代新馬的作家。”
第二屆國際華文文藝營於1985年1月初於新加坡阿波羅酒店舉行,當時除了瘂弦,受邀的國際作家還有蕭乾、姚雪垠、秦牧、文潔若、三毛、劉紹銘、張系國、余光中、鍾玲、陳雪風。在冷戰的年代裏,兩岸三地華文作家於新加坡聚首,譜出佳話。瘂弦在他口述、辛上邪記錄的《瘂弦回憶錄》中也曾提到1985年他與姚雪垠在新加坡的交往。瘂弦在回憶故鄉中國河南因貧困出現土匪時説:“老作家姚雪垠是我們鄰縣的,他的長篇小説《長夜》就是描寫土匪的,寫得很成功。後來我去新加坡開會,遇到過姚雪垠先生。姚先生知道我的背景非常高興,他説:‘瘂弦,你下次到咱家鄉時,我陪你去看河南。’姚雪垠對土匪的認識極為透徹——對於一個善良的農民是怎麼變成土匪的,研究最透徹……筆下把人性的那種弱點都寫出來了。”
延伸閲讀
[潘正鐳:騎上白馬看看去*——敬悼瘂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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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瘂弦等四人獲台北文化獎
](https://www.bdggg.com/2023/zaobao/news_2023_08_14_626281)
來到新加坡,瘂弦等作家也與新加坡的文友結緣。
重視現代詩和新詩的傳承
退休報人、詩人、文史工作者杜南發當年負責策劃文藝營。他受訪時説,1981年初,他以《南洋商報》副刊編緝的身份赴台北訪問作家,採訪了時任《聯合報》副刊主編瘂弦,並以全版長文發表專訪稿。當時瘂弦對新加坡文壇還不熟悉,只知道曾留學台灣的詩友王潤華在新加坡,同時因為留台唸書的馬來西亞人所攜帶的《蕉風》雜誌,才讀過一些新加坡現代詩。
杜南發説,瘂弦“略記得有個奇怪的筆名牧羚奴(陳瑞獻),並向我瞭解當年本地文壇尤其現代詩人情況……1982年我再訪台,瘂弦約洛夫、商禽等聚會長談,瘂弦特別談他主編的《戴望舒詩選》(洪範),強調‘我們寫現代詩的人不能不知道戴望舒’,表示他很重視現代詩和新詩的傳承和發展關係。”
當時瘂弦忙於編務已經多年不寫詩,但始終關心世界各地華文詩壇發展,也很珍惜與各地詩友交流。杜南發記得當時也曾問瘂弦為何不見新作,而瘂弦回答:“寫詩要心無片雲才行吶”,當時瘂弦主掌的《聯合報》副刊與《中國時報》高信疆主編的人間副刊競爭激烈,瘂弦自我解嘲已“成了文學活動家”,沒法繼續寫詩。
瘂弦在《瘂弦回憶錄》中追憶童年家鄉的點滴、因戰爭遷台後進入軍旅的生涯,以及《創世紀》詩刊的點滴。(互聯網)
對於這個問題,瘂弦也在《瘂弦回憶錄》裏回應:“我的詩實在寫得太少。詩的創作是嬌嫩的藝術,不能停,停了就接不上了……詩人維持正常的寫作發表狀態,批評家和讀者並不作特別的觀察;停了太久再寫,就有人從新作中尋找停筆休耕的理由。停筆就停筆,不寫就是不寫,哪有什麼理由?花枝春未滿,天心月未圓的我,就表白到這裏。詩友文朋、傳播界的老友們,知我諒我。”
瘂弦在第二屆國際華文文藝營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頒獎之夜,他上台席地而坐,擊鼓朗誦他的朋友木心的詩作。
後來,瘂弦擊鼓朗詩的身影也出現在馬來西亞花蹤文學獎的頒獎典禮上。
1990年第一屆花蹤文學獎在吉隆坡的天后宮舉行,除了頒獎,也以歌舞、詩朗展現華人漂洋過海落地生根的故事,並以杜南發作詩、張泛譜曲的《傳燈》作結。當時的花蹤頒獎禮節目負責人陳再藩(小曼)説,受邀出席的瘂弦、於梨華、聶華苓看完都非常感動。
接着,瘂弦等人隨陳再藩遷往新山,在寬柔中學聽馬來西亞作曲家陳徽崇指導寬中合唱團演唱《傳燈》,及陳再藩作詩、周金亮譜曲的《兩岸》。
陳再藩説:“當時,瘂弦在《傳燈》的歌譜上寫了一句話:‘燃燒着的燈才是燈’。然後他看了《兩岸》的歌詞後,半開玩笑説:‘這首歌應該帶去金門,取代炮彈射到對岸。’”
瘂弦於温哥華時間10月11日逝世消息傳出時,是馬來西亞第17屆花蹤文學獎頒獎禮結束後、文藝營舉行前的凌晨時分,陳再藩感慨地説,瘂弦與花蹤的情緣又拉在了一起。
另一個令陳再藩印象深刻的畫面是,當年國際作家下榻的吉隆坡武極免登聯邦酒店對面,正好是馬來西亞作家姚拓開設的大人餐館,辦了一場海內外作家晚宴,當時瘂弦、陳瑞獻與姚拓,來自台灣、新馬的三位充滿魅力的作家談笑風生,妙語連珠,令人神往。
瘂弦的信充滿温情
瘂弦為人風趣,慈祥親切。新加坡詩人、退休報人潘正鐳因在1985年文藝營當“跑腿”而結識這位文壇前輩。他説,當時他提到陳瑞獻正在為一本“最小的詩集”每天在印刷房裏忙碌,瘂弦聽説了馬上向他邀稿,促成他在台灣發表了第一篇文章《一本世界最小的詩集》記錄陳瑞獻的事蹟。
潘正鐳説,瘂弦認為陳瑞獻是新加坡的重要詩人,非常敏感地將陳瑞獻作品引入台灣,還發表並出版陳瑞獻寓言。
瘂弦待人以誠,他總是“有信必回”,尤其對年輕一代關愛有加。潘正鐳説:“他講話很風趣,能用幾個字帶出智慧……我很感動,他每次寫信,都鼓勵我,且信中通常充滿温情。”
潘正鐳説,年輕時閲讀瘂弦《深淵》,很佩服他不在乎外人的眼光,致力磨礪自己的詩藝,走在時代的前端,並勉勵年輕的寫作者,今天的讀者追不上你,明天的讀者會趕上來。
潘正鐳説:“《深淵》對年輕一代,影響深遠。他的回聲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