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靖斐:世紀末書店——你什麼都沒説,卻什麼都説了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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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末的書店,世紀末的愛戀。當然也可以説《諾丁丘》是個備胎翻身的故事,一開始我也嫌全片繞着一大女主轉的設定,太土氣。畢竟25年後,已經沒有誰非得是誰的太陽——現在看來與其説浪漫,比較像離我遠一點。
不過《諾丁丘》的啓示是原來開一家旅遊書店,在1999年看來已很傻氣。可是威廉在倫敦諾丁丘一隅築夢,沒有地鐵沙丁魚,小房子在肉眼可見的距離,鄰里有鮮花古董市集,無現金支付還沒大行其道,沒有政治新聞佔據娛樂版面,還有小賊費心偷書。就算日常是兩點一線又怎樣。
然後一個平凡無奇的早上,轉角相撞倒瀉橙汁換來愛情,當真是仙橘奇緣。
那麼老土的故事,偏偏在細節裏説服你,一路跟隨電影人物把故事走完。輕鬆不費勁的搞笑未至惡俗,尷尬不至於讓你頭皮發麻,腳趾摳地摳出三室一廳,最多就是“啊還真倒黴”的嘆息。威廉那羣死黨,無緣大富大貴,説是魯蛇好像也不過分。俗世的煩惱和苦澀,在他們身上勾清單,這羣人卻總能一笑置之。生日會上開展比慘遊戲,最慘的才值得那塊布朗尼。大眾女神安娜·史考特尾隨威廉走下凡間,也一起爭搶。
世紀末女神的煩惱是前AI、前深偽的,但世人之間的你看我好、我看你好,古今不變。文藝人命運也如是。書店熄燈眾人惋惜;劇場人日夜排戲,可不是為了一句“你還在追夢,真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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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都沒説,卻什麼都説了。這次我躲進《諾丁丘》,吉他前奏響起,好吧好吧,我好像也可以買一本連書店老闆都搖頭的旅遊書。我想説點什麼,卻什麼都沒説。可是書店永遠是我初到陌生城市的錨點,一旦找到書店,不安焦躁的暗流就都消散。
初到倫敦,等待傍晚班機的旅伴抵達。還在調整時差的暈眩,走進平價服裝賣場目睹一凌亂白男向黑人女店員吐痰,驚嚇間為店員遞上濕紙巾,而她臉色充滿羞恥,淚水迅速淹沒眼眶。我只是感覺人在世上,多少好意也可能徒勞。信步躲到水石書店。在地下層翻書許久才發現剛換一個月的手機丟了——隻身在異地,其實等於整個人都丟了。
倫敦不是新加坡。垂死掙扎般我到書店櫃枱求助,竟然有人在書架上找到,交給櫃枱店員。我習慣了遍尋不獲,習慣了非自願的告別,所以格外感激。
(馬上到地下層書店酒吧,喝買一送一的咖啡馬丁尼壓壓驚。)
《諾丁丘》裏休·格蘭特一雙深情電眼,像兩顆藍寶石點綴湖面如鏡。一頭金髮中分微卷,掀起洶湧後浪,都是年輕資本豐足飽滿的炫耀。但説到底,威廉的生命力來自毫無勝算卻汲汲追求。我其實更喜歡《幸福入場券》喬治·克魯尼的千帆過盡。絕配茱莉亞·羅伯茨的優雅老去。
茱莉亞·羅伯茨還是《諾丁丘》的大眾情人時已經討厭驚喜,23年後在《幸福入場券》變離異熟女依舊。《新娘不是我》破壞婚禮未遂,《幸福入場券》重蹈覆轍。電影創意團隊固然是命運之手,宿命的巧妙有時也需要時間發酵。
東方風情提供救贖,《幸福入場券》和《再單身遊記》會不會是人類世裏一首美麗輓歌?現實中我買電子書,錢包裏許久沒現金,辦公疲乏時下樓找橙汁販賣機是我的smoko時光。經過商場也會停下三秒看花束售賣機。
人和空間都去做更有意義、更有效率的事情了。可是最近一次看電影給我前所未有的挫敗。即使提前網購戲票,到電影院也進退兩難,換實體票、買爆米花屢屢碰壁,人類和機器的分工看似精細卻又混亂。什麼時候該找人,什麼時候找機器?什麼時候該找人來操作那台機器?
我不知道誰才是那個笨蛋。
流量打敗權威,數位演算趕超紙本排版,可是你看那些愛情喜劇的譯名,堆起來像不像AI詩人寫的五言絕句。幸福入場券,新娘百分百;新娘不是我,再單身遊記。那首插曲本譯《盡在不言中》,又是五個字。我偏要彎彎繞繞的,什麼都沒説卻什麼都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