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夏思媛:一通電話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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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今年回來不嘍,咱娘天天唸叨你哦……”
電話的另一頭是我哥,前年結的婚,也有可能是大前年,我記不清了。去年,嫂子生了個小嫚兒,邀我去週歲宴,我沒應。他在老家那個小縣城待了幾十年,不出意外的話,也會在那兒過完下半輩子。我向來不喜歡那個小地方。空氣總是腥唧唧的,燈光總是暗黃暗黃,到處都是野貓和野狗。它們長相醜陋,身上的毛髮總髒得打結,身上的蝨子估計也多得不得了。也許隨時能把它們的血液吸乾,最後剩個骨頭架子喂螞蟻。
“看嘍看嘍,大夫叫她多睏覺,吃煙喝茶都不讓。回來不嘍,也來看看俺閨女……行行行,待會兒就跟俺娘講,要哥去接你不……”
伴隨着兒童的咿呀咿呀,傳來了電話掛斷後的嘟嘟聲。
從手機中傳來的亮光令人雙眼發乾。我不愛回去,在那兒的我總是面目全非。也許在娘肚子裏,我哥就搶走了太多,所以,後來的我總病懨懨的。成年後,我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來。報了所在家千里之外的大學。我想,也許我並不是我爹孃親生的,那般心善的一對夫妻怎會孕育出我這麼個壞種?高考成績剛出時,第一時間顧着的是哥這次考得又比我高了多少。那時我想着,這輩子就算了,比不上就比不上,以後少見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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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幾年後,國內的就業環境忽然翻天覆地,世事就是這般難料。分數更高,專業更熱門,那又如何?
每位單身未育的女性也許都如我這般瀟灑,工作一結束,便能直往家裏奔。解了衣裳,換上拖鞋,開始小酌。無須面對一堆雞毛蒜皮的破事,更無須面對着那整天扯個破鑼嗓子大吼大叫的老人。這便是我曾經想要的人生。可是,為何仍然會覺着人生無望?
水煮雞蛋蘸辣椒麪還挺香的,這辣椒麪是上回從貴州帶回來的,他們那兒的人經常這麼吃。也得虧是一人吃飯,晚餐可以含糊點兒。估計哥他們一家就不行了。每一天的每一餐,既得考慮娘不能吃海鮮,老人家吃了海鮮眼睛會發癢,還得照顧小孩兒,專門準備鱈魚胡蘿蔔米糊。鱈魚得去腥,魚刺挑出來,再放入攪拌機裏打成糊狀。每一步都含糊不得。閉眼前,忙着琢磨第二天早晨該如何去菜市場買菜,睜眼後,琢磨這天應該一大家子煮點什麼。得幾點踩點去單位,回家路上是否需要去買點醬油和鹽。睡前泡個腳,再給小孩兒換個乾淨的尿布。
一日復一日,一年復一年。腦子不斷地思考、轉動,雙手不停地操勞。這般,走路時便不會因為需要抬腳而感到疲憊,也無須思考該如何剋制慾望以降低快樂閾值。對於晚餐的期待自會驅動回家路上的雙腿,家裏的暖光也會忽視所有必須有的閾值。在夜晚降臨時,感恩會為那即將來臨的休憩而填滿身體。
這世界怎會如此不公,連幸福都先一步踏向哥哥。
嫉妒偷溜進了我的身體,每當哥哥出現在我面前,四周所有尖鋭鐵器便會被吸引得直直撞上我的身體。我血肉模糊,病態不堪,但無法控制與天同來的惡毒與愚蠢。嫉妒不能被看到,必須在我身體裏藏好。連自家哥哥都能嫉妒上,真令人毛骨悚然。
手機裏的光依然刺眼,兩天後的航班應該來得及。倘若那個總不回家的女兒,變成了家裏無所事事的小姑姑,他們會接納她嗎?接納她吧,她病得很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