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汗水肆意的十月麥田——評新加坡芭蕾舞團三部舞作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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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説話是理智的表現,是思考着的人的表現,唱歌則是感情的表現,至於舞蹈,它是勝過一切的酒神式狂喜的表現。”——鄧肯
新加坡芭蕾舞團三部現代舞作品像秋分鋒利的鐮刀,以舞台為金色麥田,輕輕一揮,收割和播種將十月瓜分。
《映像》:尋找真我
黑暗的舞台中屹立着幾面折射觀眾席的鏡子,舞作《映像》猶如其名——數位舞者運用鏡像去理解或想象自己的樣子,把自己帶入獨立的個體或者一個整體。當簡單鏡中形象並不足以支撐複雜自我認知時,其他舞者猶如視覺媒介代替鏡子,形成一個意識領域,傳達出一種鏡像效應,不斷在舞蹈中尋找自我核心,並逐漸挖掘複雜的狀態與心理活動。
舞台上所創造出來的虛幻光景與現實世界交織,變成了一種表達人類自我的媒介。觀眾們被舞者的情緒強烈吸引,何嘗不是一面巨大的鏡子將自我投射到舞台中央?就像希臘神話中的納西索斯(Narcissus)一樣,沉醉在自己所看到的形象之中無法自拔,即使看到的是一個分裂的脆弱的自我,也依舊沉淪。這部作品更像是尋找、塑造和認知真我的過程,而這種“真我”憑藉着舞蹈形態滲透於自我意識的框架和核心之中。在最初的一開始,鏡像中所展露出來的舞者更像沒有中心的自我,不存在深度,也不存在內心的騷動。隨着舞蹈的加速,自我不斷重塑,一部分特質在映像中慢慢消解。
與其是無法自拔於凝視、化為水仙的納西索斯,該作的基調更像是被納西索斯拒絕後變成回聲的艾蔻(Echo)。一次次重複的自我審視,就像該作中每位舞者的性別無關緊要: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暗波》:瞭解生死
生與死是一個永恆的話題,我們自己談論生死,聽別人談論生死,歸根結底並不是要弄懂生死的真正意義,而是瞭解生死才能夠更好去面對生死。《暗波》平移希臘神話體系,在巧妙編舞下構建出一個在冥河之上所發生的生離死別。
昏暗中,通體緊身黑衣的舞者,用一根粗曠的繩子牽扯一艘木船,木船上女性舞者在無助張望似乎還沒有面對這個既定的事實。慘白的燈光像一把利刃,直白地折射於舞台。身着蔚藍衣裙的舞者們模擬着冥河冷水,浪潮洶湧拍打整個舞台,生者追隨亡者踏足禁地。觀眾透過死神的視角看到這對戀人如何相識、相知、相戀,看似神仙美眷,卻迎來陰陽兩隔。
永生不死的冥界擺渡人——卡戎,細細品味凡人侷促生命裏的離合悲歡,從一開始的強制隔斷,到後來讓戀人短暫温存,更像是千萬年來機械性引領靈魂的死神真正第一次體會到死亡的衝擊。使恆古不變的生死母題顯得遊刃有餘,看似混搭又和諧,流暢完成一曲穿梭陰陽兩界的生死詠歎調。飾演冥河擺渡人卡戎的舞者Josha Lee在本次作品演出中尤為出彩,既詮譯了森嚴制度下冰冷守護者的一面,又演出了作為冥界使者極為罕見的“人味”。
《棍子與石頭》:族羣靈魂
原始舞蹈源於人們生活的肢體語言,不僅僅是不同動作連串,其背後更可能承載一個民族。部落的生活文化和歷史可以説揹負一個族羣的靈魂。《棍子與石頭》將舞蹈化為部落,帶領觀眾走進原始文化。
這部作品皆為雄性舞者,赤裸上半身露出健美肌肉線條,手持長棍像是部落戰士。沒有多餘配樂,沉悶的鼓聲彷彿是叢林雨點,稀稀拉拉擊打在每一位觀眾的肩頭。隊形是該作重要組成部分,依賴於表演人數,動作和空間模式。後退、前進、側向運動,旋轉,上升和下降,雄性舞者們肆意揮灑汗水,爆發出激進的荷爾蒙,將男性的原始張力調動極致,這種未被馴化的野性像是叱吒草原的野馬,沒有任何傳統舞蹈套路。極度投入就像在經歷一場暴風雨式的獻祭,在略帶土腥氣和潮濕的空氣中毫無憐憫,爆發自我軸心。最後將石子拍於地面上,擲地有聲,燈光忽暗,顫動餘留。作為女性觀眾的我領略了現代文明社會制度下罕見的雄性血性,洶湧澎湃,至情至性。
(作者是設計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