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博客】邵馨寧:狂歡與散場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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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才想起來湊萬聖夜的熱鬧。耶魯的節日傳統是萬聖夜當天午夜12點的交響樂團音樂會。學生製作的幽默無聲電影,樂團成員都喝得迷迷糊糊、穿着小黃人或聖誕老人或不知名的巨大魚狀生物的套裝,在舞台上現場配樂。
當天晚上10點,我和約好一起去音樂會的朋友癱在圖書館裏。腦子裏窗口已經開太多無法運作,手指卻還堅挺地在電腦鍵盤上面敲敲打打。我問她面對負面情緒的方式是什麼,她説:幹活!於是我也瘋狂幹活。
我説我渴了,朋友從包裏掏出一個葡萄柚。我不知道怎麼想的,剝了皮直接把大半個塞進嘴裏,結果它卡在我的上下牙膛之間,咽不下也吐不出來,像被綁匪塞了一團布。
最後我還是把它吐出來了。它在我口裏含得有點瑟縮,可憐兮兮的。
因為沒有提前買服裝,我和朋友打算就扮演彼此。於是她穿着我平時焊在身上的灰色衞衣,我穿着她平時焊在身上的黑白小恐龍外套,往音樂廳走。半路有人提醒不能帶包。我們急忙跑回半夜2點才關門的圖書館裏,找了個小隔間,把包放下。正要出門,朋友指指牆上,我一看,黑色水性筆在白牆上微弱的筆跡:“你要怎麼忘記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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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歪歪扭扭很多人的回覆。其實你是沒法忘記他的,你只是會慢慢開始接受你失去了他。不要聯繫他。時間。要有耐心!我知道你很難過。讓你自己感受到你所感受的,別逼自己放下。會過去的,你不是一個人,看看這張牆上的留言你就知道了。後面是一隻簡筆畫的小貓臉,和落款:喵。
黑色水性筆在白牆上微弱的筆跡:“你要怎麼忘記一個人?” (邵馨寧攝)
我們往外走的時候,我看到旁邊學習室裏坐着一個男孩子,在低頭看書。他的屏幕上是一個女孩子的臉,也低着頭在寫什麼。
我們在音樂廳外面排隊。萬聖夜音樂會年年爆滿,隊伍一路延伸到圖書館門口。我們前面的四個男孩子都上身西裝革履打着領帶,下身赫然是花花綠綠的睡褲,在模擬疫情下的Zoom生活。旁邊的草坪上,一個廚師正舉着飯鏟追打蜘蛛俠。一隻墨西哥捲餅正在打電話尋找他的朋友,一抬手,餅皮下面菜綠色的打底衫就露了出來。兩個穿白襯衫、戴着耳返的保安走過,朝我揮揮對講機,我差點把票掏出來給他們,定睛一看,兩人正在壞笑。
我們沒喝酒就來了,現在排着隊卻也困了。朋友説,困和喝酒的效果是一樣的,都是把你的大腦前額葉功能“關掉”,讓你沒法想那麼多。於是我迷迷迷糊糊似乎也有點開心了。音樂廳裏蒸騰着熱乎乎的人氣,一個擁擠的午夜狂歡,旁邊的人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像回到了東北澡堂。碰到一個朋友,他的臉色緋紅,頭上戴着幾撮紅色和金色的炸毛。他説,他是《頭腦特工隊》(Inside Out)裏的怒怒。我説可以共情。他咧嘴一笑,嘿嘿。樂團成員上場了,第一小提琴七八個人,清一色經典白領襯衫、外罩藍黑羽絨背心,排成一隊,踩着節奏戲謔地扭捏到台前。背景音樂是TikTok上大火的拜金洗腦之歌“Looking for a man in finance”(求一個做金融的男朋友)。全場爆笑。
我依然很渴。朋友一直在和我説話、拉我拍照,我卻覺得自己身上的小恐龍尖尖都變成了仙人掌的刺。我像是長在沙漠裏,在等雨。整個廳裏卻只有音樂和笑聲。這個夜晚會很快結束。五年的結束,也只需要一個夜晚。凌晨1點半,我們來取包的時候,隔壁的房間已經空了。路上的各種天使、魔鬼、方便麪和海綿寶寶,也都要回家了。我進屋,脱下衣服,在他的對話框裏輸入幾句他不會看到的信息。晚安。這裏很安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