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曾偉傑:海浪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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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雨肆虐,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男子。
身為大學生,他的週一總是有睡到9點再起牀的餘裕。於是那些早該入睡的夜,他揮霍着清醒,未曾想那份餘裕從不是理所當然。
他閉上眼,試圖再度入睡。但緊閉了好幾個小時的狹小房間,積蓄了厚重的濕熱將他包裹。躺着的被褥則有月餘沒洗過,充滿着他的氣味,但此時男子只覺得它油臭黏膩。
總之,不再是一個適合睡覺的氛圍。
男子踏出房間,看着屋裏裸露的電線和管道粗魯地在牆壁上縱橫,他發現房子十足像一艘簡陋的船,往回看去,自己的房間倒像是間逼仄的船艙。各扇門窗緊閉,暴雨如簾幕一般沿窗流淌,在表面留下魚鱗般的水紋。窗外一片灰黑,雨星隨風亂舞,街對面的組屋在雨中朦朧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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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洗手枱上的天花板正一滴一滴漏雨。男子的父親倒不是沒想過要請人來補,但滴下來的雨水反正都會滴進洗手枱,又覺得無傷大雅。漏水的地方久了長出黑色的黴斑,便用上次粉刷剩下的油漆隨手蓋掉,但還是漏水。
天空沒有打雷,要把雨下得如此暴烈,已佔據了祂的所有心神。
才早上8點,男子不想去洗漱,喝了半杯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閉上眼,傾聽着雨的聲音,男子感覺屋子真的成了一艘在風浪中航行的船,隨着海浪湧動浮沉。
忽然,手機響起,是女友的來電。
“喂?”他立馬接起電話,聲音有些沙啞。
“對不起,今天的午餐能不能取消呢?雨太大了,我怕沒辦法出門。”女友的聲音中透着歉意。
男子皺眉尋找着最適合的回答,兩台手機之間傳遞着沉默的電波。
“沒問題啊,我也在煩着怎麼出門。沒事的,下次再約。”
“真的對不起哦,想你!”
“我也是,拜拜。”
“拜拜!”
掛斷電話,男子心中掠過一絲失落。他清楚這場暴雨確實讓外出變得麻煩,甚至他也不願意見她為了赴約而淋到雨。然而,他的情緒像是被窗外的風雨所牽引,在心裏翻湧。
男子想起兩人相識之初,女友便帶着一種莫名的勇氣,闖進了他一潭死水的生活。她無私地發光、放熱,將自己熾烈的能量,無私地傾注在他這顆灰暗而凹凸不平的石頭上。他從不適應地抗拒,到漸漸依賴那股温暖,他心知自己無法發光,便竭力反射回她所給予的光芒,以向她證明自己並非一塊毫無生機的冷石。
但最近這段時間,學業和生活的瑣事接踵而至,讓他們見面時總是在時間的夾縫間匆匆而過——這足以讓男子常在夜裏暗自心慌。而今日就連這匆匆,最終也被暴雨的肆虐吹走。
他閉上眼,讓自己重新回到那艘船上。待在那裏,離現實總是遠一些。
沒想到下一瞬間,狂暴的海水擊碎了窗户,瞬間淹沒了整個空間。船體在海中翻轉,隨即崩裂成無數碎片。黑色的波濤將男子吞噬。他盡全力撲騰着,手腳並用在冷冽的海水中拼命掙扎。
他好不容易回到海面上,剛想要深深地吸一口氣,兇猛的浪花卻徑自拍打在口鼻。男子被嗆得咳嗽,才吸進的氧氣又全部吐了出來。暗流的湧動無時無刻都在與他試圖划動海水的手臂作對,水中像是有千百萬隻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腳踝,搭上他的肩膀,毫不留情地想要將他往下拉。
他在海水中一次次沉沒,又掙扎着浮起,週而復始。在幾番掙扎後,男子終究還是力竭了。他不再掙扎,任由自己像鉛塊一樣往下墜落。海水沒過頭頂,天空隨着他的下沉漸漸變得昏暗,海水滲入他的眼睛,並沒有想象中的痛楚,反而有眼淚潸然流下。肺裏的最後一口氣變成了一串小小的氣泡,從嘴裏緩緩冒出……
男子猛然驚醒,發現自己還坐在沙發上。
窗外,風雨漸息,但天空還是灰沉沉的。屋子依舊是那間簡陋的屋子,四周沒有任何海水的痕跡。男子站起身,發現全身黏膩,手腳無力,呼吸間也感覺鼻腔鹹鹹的,彷彿經歷了一場真正的溺水。
他拿起身旁的手機,點開聊天軟體,指尖在女友的頭像上猶豫片刻,又默默將屏幕熄滅。
他搖了搖頭,只當自己做了場惡夢。
十點半,是時候準備出門去學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