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孀婦年輕化 過埠新娘喪偶易孤立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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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孀婦互助慈善組織發現,本地孀婦有年輕化趨勢,無子女的孀婦比過去多。
此外,隨着跨國婚姻數目逐年增加,更多過埠新娘在新加坡籍丈夫逝世後,繼續留在本地撫養子女。她們往往更容易陷入孤立無援的情況。
為孀婦提供互助和輔導等活動的新加坡孀婦愛心協會(Wicare Support Group)發現,近年來越來越多孀婦積極尋求支援,當中包括更多年輕孀婦。協會的會員人數逐年增加,從2018年的750人增至目前的1100多人,年輕會員比過去更多。她們當中,大部分是50歲或以上女性,10%介於40歲到49歲,3%不超過40歲。
令人關注的是,在本地已婚者中,孀婦的佔比遠遠超過鰥夫。每五名喪偶的已婚者,四名是女性。
去年勞動力綜合調查數據顯示,2023年的孀婦人數為13萬5400人,佔15歲以上本地女性居民的7.4%,佔結過婚女性的10.2%,絕大部分超過50歲;鰥夫則有3萬2500人,佔15歲以上男性居民的1.9%,佔結過婚男性的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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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多男寡,多年來並沒有改變,與女性預期壽命較長不無關係。根據2024年發表的數據,我國女性的預期壽命為85.2歲,男性為80.7歲。
已婚者喪偶後 普遍面對問題是如何處理內心悲痛
孀婦愛心協會執行長黃麗娟説,已婚者喪偶後,普遍面對的問題是如何處理內心的悲痛。身邊的親朋好友,一般不具備幫助喪偶者走出悲傷的能力。協會通過輔導、小組治療及主辦講座、午餐會等活動,讓孀婦瞭解自己並不孤獨。
孀婦愛心協會舉辦參觀城市農場活動,促進會員的友情。(新加坡孀婦愛心協會提供)
近幾年,跨國婚姻日趨普遍,無親人在身邊的孀婦更為普遍。最新公佈的《2024年人口簡報》顯示,跨國婚姻約佔去年公民婚姻的36%,與過去10年的情況不相上下。
黃麗娟説,不少跨國婚姻的孀婦須獨自或在幾乎沒有支援下,解決喪偶帶來的各種問題。她們在處理法律和行政事務時,往往也面對語言和文化障礙,一些甚至面臨經濟困難。
那些有子女的孀婦,除了處理自己的情緒起伏,還得兼代父職,獨自撫養和照顧子女的責任。子女也須適應沒有爸爸的生活和伴之而來的壓力,有的因此影響學業成績或性情,有的則因害怕失去媽媽而變得焦慮。
擁有26年曆史的協會因此也特設兒童愈療方案,舉辦各種親子、社交和教育活動,以幫助會員的約1700名子女學習應對喪親之痛和新的家庭模式。協會每年趁6月23日的國際孀婦日,也會主辦慶祝活動。
有意聯繫協會者,可致電63542475或查詢網站wicare.org.sg。
【案例一】新加坡孀婦協會助中國妻子走出喪夫陰影
丈夫離世的第一年,每當五歲兒子哭鬧不停時,李倩(化名)有好幾次想抱着兒子輕生。還好,心裏那句微弱的“活下去”,讓她熬過一週又一週,一個月再一個月,今年,丈夫逝世已兩年了。
“今年初,我第一次有打扮自己、希望自己身體健康的正面想法。”這個轉變,歸功於孀婦愛心協會伸出的援手。
李倩六年前孤身從中國北京嫁給從事工程事務的新加坡籍丈夫,一直在家照顧兒子,因為不諳英文,家中大小事全由丈夫打理。兩年後,丈夫不幸患癌,抗癌一年多後不敵病魔去世。她頓時孤立無援。
“我不會英文,連簡單的網購日常用品都得翻譯來翻譯去。無論是水電費還是銀行手續,我也只能直接上門詢問,還好本地不少人會説華語幫了我。”
生活往前推進,她的心卻始終困在悲痛裏,她在新加坡的朋友是丈夫的朋友,丈夫去世後朋友漸行漸遠。婆家本來不太接受中國媳婦,兒子去世後,現在幾乎不相往來。丈夫逝世時又是冠病疫情暴發期間,中國邊境封鎖,她只能留在陌生國度,帶着不懂事的年幼小孩,咀嚼着喪偶的煎熬。
“那段日子,我兒子最常説‘我很寂寞’。我説,我們兩個都很寂寞。”
起初,她拒絕與朋友聊自己的感受,“就是覺得聊也沒有用,丈夫也不能起死回生”。
但悲喜的心情起起伏伏,很難預料悲傷何時來襲。就像她和兒子外出途中,看到情侶牽手,她忽然感到無法呼吸,必須馬上趕回家把自己拋在牀上痛哭,任由兒子呆坐看電視。遇到兒子哭鬧,她常無法自控地大聲斥責。
“我以前看新聞有母親帶着孩子結束生命,覺得她們殘忍,不能理解,但老公去世後,我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
丈夫病後,擔心負擔不起原本住的公寓,準備換組屋。可惜丈夫沒來得及看新屋,李倩一人收拾丈夫遺物,告別兩人共築的公寓,“金錢方面他做好安排,可是我的心卻空了”。
直到一年後,友人把她介紹給新加坡孀婦愛心協會的會員。剛巧母親節她不想孤單度過,就與對方約見,“那天見面後,我才知道原來有人能懂我的心,和我一樣痛過,後來又站起來”。
去年底,她第一次在新加坡工作,當兼職侍應生。今年,她再次裝扮自己、愛惜自己,不再像丈夫去世頭兩年那麼渴望自己患癌病逝。
“沒有協會和其他孀婦的幫助,我不敢想象我現在怎麼過。”
重要的是,兒子喜歡參加協會的畫畫、聖誕慶祝等親子活動,這讓李倩有獨處的空間去療傷,也緩和與兒子的緊張關係。李倩也接受輔導員的建議,慢慢學習與悲傷共處,不急着逼自己走出傷痛。
【案例二】愚人節噩夢:妻子親手拔管送別丈夫 後罹患乳癌
2023年4月1日下午2時許,56歲的劉韻霖接到生平最大、最殘酷的玩笑。
丈夫的同事來電説他跌倒了,該怎麼辦?劉韻霖讓同事叫救護車,自己直接去醫院,結果還是來不及説上最後一句話。丈夫是餐館副主廚,準備下班,臨走前發短信給劉韻霖,兩人説好一起吃晚餐,“那天剛巧是4月1日愚人節,我還以為是惡作劇!”
劉韻霖和丈夫以及兩個兒子難得拍全家照,因為自己手機遺失了,收藏在手機裏的珍貴照片也找不回。(受訪者提供)
丈夫腦部淤血,切開半個頭顱後還是不理想,醫生説即使醒過來多半成植物人。幾經考量,劉韻霖同意次日拔管。兩人育有30歲和28歲的兒子。
“我好像是那個親手拔掉他生命維持器的人。後悔嗎?我不後悔,只是很痛,我們早上才一起吃煎蛋麪包早餐,還約好一起吃晚餐。我們幾天前才從吉隆坡回來,怎麼就成了這樣?”
兩人10天的泰國普吉島之遊也取消了。丈夫逝世三個月後,劉韻霖被診斷患上乳癌,漫長的治療讓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審視內心的痛楚。自己一人接受化療,一人到醫院動切除乳房手術,一人在家療養。
兩個兒子外出工作,空蕩蕩的屋子,她不敢待在放有丈夫遺照的客廳。她常不由自主和他説話,“如果外出,我儘量在外頭待到很晚”。
她也沒有勇氣整理逝者的遺物,丈夫的衣物原封不動,雙人牀一邊堆滿丈夫的東西,“家裏四處放着他的東西,感覺他還在”。
丈夫至今不曾入夢,每次提起丈夫,淚水無法自控。兩人沒談過死亡,也沒立遺囑,算是遺憾。
“死亡來襲那刻是如此難以預測。失去一個與自己生活這麼久的枕邊人,是外人無法理解的痛。要我説出悲痛,對我來説很殘忍,我不一定説得出。”家人固然支持和關心,卻害怕她傷心,選擇避而不談。
即使面對同樣守寡10年的母親,她也無法開口。母親也是乳癌患者,不久前去世。同是孀婦,劉韻霖説,母親似乎哭得少很多,只是照常生活。
劉韻霖(左一)和全家為母親慶祝生日。現在,丈夫(橙色上衣)和母親都已不在人世。(受訪者提供)
“上一代女性和我們不同,我們受過更多教育,想知道更多,也知道真的撐不過時去哪裏求助。”
去年,她經朋友介紹加入孀婦愛心協會,會員的類似經歷讓她敞開心扉,每次分享,悲傷似乎少了點,“我覺得,這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沒有被遺忘,這是我抒發傷痛的方式”。
幾個月前,她弄丟舊手機,兩人的照片隨之消失,“或許是他要我快點放下吧!”喪偶留下的心靈空洞,將伴隨另一半的餘生,而時間是最好的治療。
【案例三】親友慰問 既是關心也是負擔
丈夫去年12月因病離世,留下40歲不到的妻子何秀琪和一對七歲和九歲子女。
原本預定12月學校假期的日本家庭旅行,她帶着丈夫的遺願與子女完成。
失去靈魂伴侶,何秀琪慶幸許多家人朋友伸出援手,幫忙處理家中瑣事。
然而,她想哭卻不敢也不能痛快地哭。她是子女的精神支柱,身兼父職,以一份收入維持生活。她必須處理家務賬單等瑣事,這些是丈夫生前包攬的;她得強裝笑臉面對“你有小孩,一定要堅強”的慰問,這些話語,既是關心,也是負擔。
全家出遊的景象,隨何秀琪丈夫的逝世,再也無法重現。(受訪者提供)
兩人結婚11年,她和丈夫也是多年同事。丈夫去世後,她不敢走到他原先工作的部門,擔心在同事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在家裏,她發現兒子脾氣變壞,卻不曉得如何應對。喪偶的傷痛,在這些“正常生活”面前無處表露。
後來,上司把孀婦愛心協會介紹給她,她總算找到抒發悲痛的避風港。為期三週的“關懷和聯繫小組”,讓她學習如何面對喪偶之痛。除了與協會輔導員交談,輔導員還安排家訪,教兩個孩子如何抒發情緒。她後來加入孀婦互助小組。
“認識其他孀婦,傾聽她們的故事,知道自己並不孤單。之前我會問,為什麼是我?但聽到一些孀婦的故事,像一個比我年輕的孀婦,孩子未出世丈夫就過世,我覺得我還是幸運的,至少我和孩子來得及聽丈夫説愛我們。”
如果重來,還會嫁他嗎?何秀琪想也不想:“為什麼不會呢?他是好人,愛家疼孩子,很疼我。”説完,忍住一個多小時的眼淚,再也收不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