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換食宿獨行日本 她按下暫停鍵遇見未知的自己 | 聯合早報

對於29歲的謝文琪來説，2024年意義非凡。她做出了人生中一個重要決定：離開原本在新媒體的工作，奔赴心中嚮往已久的間隔年（gap year），去體驗放慢腳步生活。兩年前母親因癌症去世，喪失親人的悲痛和對生命的反思，讓她下定決心，為忙碌的生活按下暫停鍵，去履行對自己的承諾。

從生活瑣碎中抽身出來，謝文琪背起揹包，開啓間隔年的探索之旅。（受訪者提供）

“失去母親讓我意識到時間的重要，媽媽一向很活躍，日常生活豐富，積極參加社區義工。她也一直很努力工作，只可惜沒能有更多時間去享受自己的勞作成果。她的離去使我思考，是否真的要跟從主流生活方式，拼命努力工作，等到退休後才來享受。都市生活的壓力與快節奏總讓人想逃離，是否能找到一種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帶着未知，謝文琪決定走出去尋找答案。

紀錄片引發的連串疑問

從儲蓄中拿出一部分作為生活預算，打工換食宿，做一名輕旅揹包客。謝文琪將目的地設在日本，部分原因是受到紀錄片《壽司之神》的影響。這部片子講述的是現年99歲的壽司大師小野二郎的故事，他的壽司店之所以連續十幾年蟬聯米其林榜單，美味秘訣源自匠心。在這裏，學徒須要接受至少十年培訓，才能開始做壽司。有一幕在壽司店外烤海苔的場景，一直迴盪在謝文琪的腦海，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匠人精神帶來的震撼。

紀錄片《壽司之神》主人公小野二郎，認真對待手上包的每一個壽司。（受訪者提供）

“新加坡作為一個年輕國家，沒有自然資源，生活務實，須要始終意識到面對外來挑戰的脆弱，優先考慮事物的可行性和合理性。如今看到另一種匠人世界的存在，可以為了一門手藝擇一事、忠一生，無須用商業價值來衡量。為什麼在現代化的時代，還有人可以追求傳統技藝到這種地步。這是怎麼做到的？我不明白，但覺得很迷人。”

上個月回新加坡時，謝文琪在casual poet library辦了一場小型分享會。（受訪者提供）

帶着對於匠人精神的探索，對於慢生活的嚮往，以及對於另一種生活可能性的追尋。謝文琪踏上日本之旅，在四天穿越長野古道中山道（Nakasendo）後，第一站來到位於長野縣中西部的安曇野市，住在當地一對夫婦開的民宿裏。隨後她還分別去龍乃原（Ryunohara）和岡山縣（Okayama）的兩户民宿，探訪移居當地的新加坡人。

慢下來是改變思維的第一步

遠離城市生活，有更多時間走在大自然中，經歷四季景色的變化，謝文琪説，到日本學到的第一課，“慢下來是改變思維的第一步”。原來不同地方的人，體驗時間的方式也不同。城市生活1分鐘是1分鐘，而對於農人來説，十年不過短短一章。她去龍乃原拜訪34歲新加坡農人李先捷，住在他經營的120年老屋民宿，三週時間裏跟着他下地種田。李先捷2012年到日本讀書，大學畢業後從京都移到郊區，接手了一塊從祖輩傳下來，有着250年曆史的稻田。

新加坡農人李先捷承包了一塊祖輩傳下的稻田。（受訪者提供）

從培土開始，李先捷告訴她，一塊地需要等上至少十年，讓土壤慢慢沉澱變肥沃，才能迎來好收成。謝文琪不理解為何願意如此等待，十年在她看來很長，而李先捷卻説，“十年並不長啊，用城市的時鐘看可能很長，但如果換去農業時鐘，十年不過是十季的收成。”

李先捷的農耕生活，在農業時鐘裏看時間流失。（受訪者提供）

當腳踏進農田，開始耕種的那一刻，謝文琪的時鐘也在不知覺間與大自然同頻。她開始慢下來，打開眼睛去觀察，打開耳朵去聽，用觸覺真實地去感受。“看到不同的生活方式，也打開了看待事物的新角度，我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可以慢下來。慢下來不代表我是個壞人或懶惰的人，而是一個可以做的決定。這段經歷讓我意識到，原來體驗生活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不是隻有一種模式。這取決於我們如何感受時間，每個人感受時間的方式並不同。”

和紙匠人眼裏的光

離開新加坡之前，身邊總有朋友説，你可能會在旅程中經歷某種“啊哈”時刻。對此謝文琪覺得順其自然，不過是一場體驗，也沒有一定要悟到什麼。直到來日本的第六個月，在高知縣的一間和紙製作坊，她果真收穫了一次“開悟瞬間”。

高知縣的仁澱川是日本最乾淨的溪流之一，因為水質乾淨，這裏的居民祖輩以做和紙（washi）為生。“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自然環境可以與人們的生計息息相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這裏，有機與環保不只是市場營銷的時髦熱詞，而是人們身體力行的日常，因為發自內心感激自己居住的這片土地，靠大自然的供養為生。

高知縣的造紙工坊坐落在自然環抱中。（受訪者提供）

謝文琪先後幾次去過和紙工坊，看紙匠北岡先生做紙。是用最傳統的方式，從樹皮中抽取纖維，浸泡、煮沸、磨碎，再將混合物晾曬成形。傳統工藝工序反覆賺錢不易，她本想着走之前買些和紙支持一下。把想法告訴北岡先生後，對方趕緊用翻譯器輸入一段內容，看謝文琪似懂非懂，他急得拉着她跑到山下聯絡所，找會説英語的人翻譯。原來他是想説，做這些不是為了賺錢，不需要用金錢的方式來支持他，喜歡的話就把和紙工藝介紹給更多人知道吧。

北岡先生是位虔誠的造紙匠人。（受訪者提供）

當下帶給謝文琪的震撼，引她思考，“金錢不代表一切，到日本的第一天我就總聽人説，但無法真正理解，因為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很少聽到這種説法。但如今北岡先生站在我面前，如此迫切地想要我瞭解，還專門跑下山找人翻譯給我聽。那一刻我體會到，這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答案。之前每次看他做紙，我一直問為什麼要花20年來做這個，做來幹嘛。如果只是學習一門技能的話，三四年就能造出一張品質上乘的紙，為什麼要一直重複做20多年，不會覺得無聊嗎？他只是説不會，也不説為什麼。直到那天他還在做紙，做好了掛起來，他看到那張紙的時候眼裏有光，心裏發自內心的喜樂，那一刻我好像忽然間懂了。”

一張薄薄的和紙，濃縮着匠人手作的温度。（受訪者提供）

謝文琪將日本之行的感悟，收集成小品印成小本雜誌zine。版式精緻，文字用心，裏頭還貼心地附上一張和北岡先生一起做的和紙。紙張柔軟，這份觸覺帶來的感動直入內心。透過一張小小的紙，似乎讓人觸到了那條清澈的溪流，那塊凋零的樹皮，以及匠人手作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