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火】李畫揚:褪色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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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電影院看電影是我從小到大最喜歡的消遣方式。2018年底,我剛剛考完小學離校考試,也是疫情前的最後一個年末長假。媽媽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回國的飛機,而我則留在新搬了半年的出租屋裏,盤算着如何用200元度過一個月。彼時,我小學剛畢業,花錢的地方不多,除了買三餐的錢,似乎也沒什麼其他開銷了。
出租屋是排屋區裏一棟出租排屋中的其中一個房間,位於二樓的一個隔斷區域,與另一間房共享一個廁所和大衣櫃,以及一部分公共空間。雖然包水電,但房間裏唯一的窗户,正對着隔壁排屋的牆壁,甚至無法完全推開。更糟糕的是,陽光照不進這扇窗户。因此,我只能感受到無時無刻的悶熱,卻從未被陽光照射到。媽媽在的時候,會控制冷氣的使用時間,即使已經那麼悶熱了,她也堅持吹冷氣太久會導致濕氣過重,堅決不允許我隨意開冷氣機。
媽媽一走,房間裏的冷氣機便開始24小時運轉。包水電意味着無論電費多貴都不影響我們。有時候冷氣機開久了,房間裏的空氣會不太新鮮,我就打開窗户透透氣,也不關冷氣機。等到房間開始升温了再關上窗。
我陷入了一個規律的循環。每天早餐吃麪包牛奶,午餐騎車去附近組屋區樓下的咖啡店打包雜菜飯,晚餐隨便湊合,有時不吃,有時泡碗泡麪。其他同學都在世界各地旅行,慶祝自己即將升入中學,彷彿是一種儀式感。而我卻待在陽光照不進的出租屋裏,每天吹着冷氣打遊戲,懶得坐起來,感覺像一顆長在地裏的蘑菇,在出租屋中靜靜地生長。
十二三歲的年紀,本該是懵懂而逐漸明白事理的時候,而我卻只感到無窮無盡的空虛。沒有社交,沒有與外界的聯繫,逐漸有些脱離人類世界的規則。好在,離出租屋不遠的商場裏有一家電影院,而我為數不多能稱得上愛好的東西,就是去電影院看電影。在一場電影裏,我的生命,我的時間,能夠被一個故事填滿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我從“我”的角色當中抽離出來,以觀眾的視角觀看別人的故事,這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比起“喜歡電影”或“喜歡看電影”,我更偏向於“喜歡獨自去電影院裏看電影來填滿空洞的靈魂”而喜歡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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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電影院看電影是有講究的。畢竟我只有200元的預算,買電影票成了一門藝術。拿着學生卡,選在週二晚上6點前去看電影,便能享受最高折扣,一場電影只要六七元。有時在去電影院的路上會買些小零食,塞進專為看電影穿的寬鬆厚衞衣裏。一方面是因為電影院的零食太貴,另一方面是因為冷氣如冷藏室般寒冷。作為常客,我早已摸清了其中的門道。
已經記不清那一個月看了幾場電影,但《侏羅紀世界:殞落國度》(Jurassic World: Fallen Kingdom)讓我印象最為深刻。即使是深夜場,仍舊滿座,我只能坐在屏幕前的第二排,身旁是一對情侶,另一邊是個大叔,四周被人圍繞的感覺令人窒息,難以投入電影,使我很不愉快。後來,為了看電影,剩下的錢只夠我買兩包打折快熟面,每天只吃一餐,勉強支撐着度日。
我攢了一厚疊電影票根,當時是為留作紀念。想着未來某天翻看時,會為自己的閲片量感到驕傲。前兩年,再拿出這些票根時,卻發現上面的墨跡早已褪去,只剩帶有電影院公司黃色logo的水印,才意識到這種熱敏紙電影票會隨時間褪色。收藏了一堆帶黃色水印的票根,帶有時間的記憶,終究只是一張張無法辨認的方形紙片。
熱敏紙上的墨跡會逐漸褪去,每一場電影終會落幕。落在紅磚地上的雨水只能片刻浸染那片紅色,待陽光明媚的時候,便恢復如初。它們密密麻麻地拼湊成我人生中的某些瞬間。第一次在電影院見到恐龍時,不知道究竟是古老的生物闖入了現代文明,還是因為現代文明讓我有機會再度目睹億萬年前的生物。我無法觸碰到它們,也留不下它們,正如印在熱敏紙電影票上的片名、日期、時間和票價——沒有什麼能被真正握住。
我真希望我能夠再早一點認識到這件事,明白那些緊握着的或許沒有那麼重要,那些曾經有過的,那般珍貴的,會命運般消散,只在人生空隙中叨擾我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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