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火特別企劃】蘇泓銘:合理的聖誕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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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第一場雪,是在午夜下的。幸虧宿舍的枕頭太軟,在輾轉中,我翻出了雪花。乾澀的絨雪,覆蓋了四合院的灰石磚地,隔着手套,我在雪地裏寫下了我的名字。偌大的院子,只有我的名字,不太適宜。我叫了陪同的女同學,想讓她也在雪地中留下印記。她沒帶手套,不想寫,我便替她寫了。兩個同樣字跡的名字,還是不太適宜。她拍了張照,發給了在台南唸書的男朋友,台南是個不下雪的地方。
我的家也曾下過雪。塑膠的聖誕樹,能夠用個好幾季。我爸曾搬回家這麼一棵,那個紙皮盒子與他一般長,比他瘦一些,有些不喜慶。那棵樹的樹脂松針,裹滿了人造雪。大人們把截肢的樹段抽出盒子時,彈開來的松針在客廳裏下起了小雪,那是我人生的第一場雪。撐起來的樹,差了組屋房頂幾公分,插上星狀燈飾,便正巧碰到了。我爸應該花了不少錢,那松針上的雪,是真多。大人都忙着工作,還沒來得及買聖誕禮物,那棵樹倒殷勤,還沒12月,便已在客廳角落下了幾場雪。這雪不會化,赤腳走過,細沙狀的雪花便會粘在腳底板,雙腳來回搓着,雪下得更大了。不知為何,大人不怎麼喜歡雪,每隔幾天便把客廳的薄雪給掃淨,邊掃邊搓腳板,腳後跟又搓起了小雪。這棵樹在屋裏呆了幾年,雪花依舊,有一年搬到了屋外的廊道。從那年開始,我們不再搓腳板,屋內灑掃依舊。
隔幾年,我們搬了家,聽説樹不好隨便移植,我們便沒有勉強它。新家的房頂高了一點,我爸又搬回家那似曾相識的紙皮盒,這盒子長了一點,似乎還是不怎麼喜慶。樹是我和我弟拼起來的,樹有點高,拼接的最後一段在我們頭頂之上,這免不了要來一場兄弟間的比拼。那樹段,是我躍起接上的,他並沒得逞。這棵樹,沒有雪,想必是夏天的樹。夏季陽光好雨水多,樹長得高些,也是合理的。
11月的北京,有點冷。原想南下該會暖和些,可沿海區的濕氣,倒使得陰冷更易附着在皮膚上。這種冷並不刺骨,卻也極其不適,原本期待輕盈着衣的我,仍是披上了不太時髦的墨綠羽絨大衣。隨遊魔都的朋友,是台北來的,那裏暫時還穿不上羽絨服。台北人的烏黑聚纖外套,挺好看的,但挺不抗寒。今年的颱風吹刮不止,上滬逃難的台北人,卻未能解脱,在上海的街頭,換了一種方式,與大自然對峙。瞧她實在受不了了,我們只得溜進室內避難。
武康路的咖啡館,到了晚上,還賣咖啡,也賣酒,都可以打包帶走。寄人籬下,不宜待太久,她點了一杯熱紅酒,打包帶走。37元一杯,比珍奶小了一點,卻也夠喝。那杯東西,裏邊摻了根肉桂棒,一片半切的柳丁片,果肉裏鑲了丁香少許。家裏阿嬤煮的滷味,也有肉桂丁香,柳丁改成八角,頭天不怎麼香,滷上兩三天,味正好。熱紅酒的香,跟滷味不一樣。它更甜、更馥郁,少了點鹹香。我們剛到,見店員剛往鐵鍋新加了一瓶酒,想必是滷時過少,並不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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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咖啡館,也有棵樹,還沒撐起來,就躺在店裏的角落。它沒有屬於自己的紙皮盒子,只有白色細網,緊緊裹着葉子,尾端的樹幹沒包着。樹上的松針,不怎麼好看,是灰褐摻墨綠的,近湊有股馥郁的松脂香,這是個陌生的氣味。家裏的聖誕樹,沒有味道,想必這不是聖誕樹。這也合理,中國怎麼可能有聖誕樹。兒時,我問我媽,為什麼我沒有聖誕禮物。她只説:華人不過洋節。
後來聽説,北京那場初雪,是人工降雨,碰上了異常寒冷的11月,下了場虛雪,隔天都化沒了。雪後早晨,我起得異常早,本想到故宮賞雪。學校離故宮不遠,門票卻是特別難得。在搭往東華門的計程車上,司機問我,是不是看了昨晚的雪,想去故宮打卡,我説是。他只説:我在這兒30多年了,從沒見過故宮的雪景,您也甭惦念了。故宮的皇帝,不信基督,自然也沒有白色聖誕。這一切都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