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火特別企劃】杜俟年:沒等到的聖誕節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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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即將遠行的朋友忽地送來禮物,我這才發覺原來聖誕又快到了。
這不禁令人感慨:南方的島國終究是沒有冬天啊,就連聖誕也似乎少了點兒時記憶裏的味道。在生養我的北方小城裏,聖誕氣息雖不似大城市那般濃厚,卻也有自己的風味。在散碎的印象中,聖誕時期的夜晚應該是漫天旋轉呼嘯的飛雪,以及叫人睜不開眼的凜冽寒風。但就在這樣的天氣裏,路上的行人卻總是不少,大都是情侶或者帶着孩子的夫妻,在街上瑟縮地走着。紅黃藍綠的燈光稀稀疏疏,和聖誕老人或麋鹿之類的裝飾放在一起,掛在街邊兩側,而店家的玻璃則透出温暖的光,儼然和外面白皚皚的黑夜成了兩個世界。
我家也一直有過聖誕的習慣。母親每年都要在客廳立起她的小聖誕樹,哪怕最後一兩年她已然頹廢了很多,但她依舊是堅持着要這麼做。
記得那年我剛六年級,母親如常拉着我裝飾聖誕樹。屋裏開着暖氣,我們聽着外面的風嗚嗚地哭咽、哭泣,蹲在小旁裝飾,閒聊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她像往常那般埋怨:“唉,這些裝飾怎麼都這麼舊了?喏,你看,這個球都裂了。”説罷,又擺弄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換了個角度,將它給掛了上去,而後又哼着她的小曲兒,接着弄其他的東西了。待都我們將一切都收拾好後,她才將早早包裝好的聖誕禮物放在聖誕樹下,而後用調笑的語氣叮囑我不準提前偷拆。
我自然是已經不會做偷拆這種事情了,頂多將耳朵貼在禮物旁搖晃,或從包裝的縫隙間窺探,哪怕早就明白我是分辨不出來的,而且早已對禮物本身並不很感興趣,但我依舊會好奇,如同什麼儀式似的,以此獲得一種奇異的安全感。於是每年的那一兩週,我總是會在樹旁的桌子等待,看看小説,背背課文,或者做些其他的什麼東西,反正就是在樹旁做着些什麼,等待着,等待着聖誕節的到來,然後和母親一起拆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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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一年她卻沒等到聖誕節。
其實在那之前我與她已有過許多爭吵了。雖大都以温和的勸慰開始,但卻都以負氣的沉默而告終。我總是憤懣於她的放縱,憤懣於她的脆弱,憤懣於她一切的一切,但這終究是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父親的背叛打碎了她的許多,而我卻無法將這的碎片重新粘合在一起。
她在走前的很長一段日子裏,總是不知在哪裏打牌,晚上回到家裏時也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我常在客廳的桌上做作業,她進門來便必定看到我,於是便低着頭,躲閃着似的,就像是在掩蓋什麼,也不吭聲。這時候的她對我説話反而是極温柔的,雖然言語有些混亂,有些磕磕絆絆,但是卻沒有絲毫醉酒者常見的暴躁。每回我看着這樣憔悴而悲傷的母親,自然又很難忍得下心説她了,只能強板着臉,瞥她一眼,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漠然樣子,除非她嘔吐,否則也不理會她,只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讓她一個人搖搖晃晃地去洗澡休息,如此便算是對她表達不滿了。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放了學,我回家打開門,對着昏暗的房間,喊了一句:“我回來了。”沒人應我,於是我打開燈,去洗了澡。之後我下了昨天冬至剩下的餃子,邊吃邊看着閒書。吃完了,母親還沒回來。老舊的鐘答答地走,我在客廳的桌上寫起了作業,做的時候總忍不住望向門口,做到很晚很晚,母親還沒回來。而後我又看了很久的書,但母親還是沒有回來。我刷了牙,睡了。
第二天醒來,母親還是不在家。我準備上學,這時有人來敲門。於是我得知母親喝醉酒,在街邊凍死了。
而後的事我都記不大清了。很快我被父親帶到這個南方的小島。
如今,那個記憶裏冰雪的世界似乎已經被南方的陽光消融了,連帶着那些寒冬裏的温情,全都化成了一灘水,不知流到哪個角落裏去了;又像破碎的鏡子一般,在光的照耀下,偶然折射出一些零碎的畫面,在我眼前閃過。
我至今不知道那年的聖誕禮物去了哪裏,也不知道那年的聖誕禮物究竟是什麼。我只依稀記得那年聖誕的雪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