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心切骨》:欺瞞的藝術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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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心切骨》是新加坡新鋭導演劉慧伶的首部長片,在卡羅維發利國際電影節(Karlovy Vary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水晶球競賽單元中獲得最佳導演獎。故事主要圍繞高中擊劍選手子滐如何面對從少年監獄刑滿釋放的哥哥子涵,以及他當年犯罪的真相。無論是擊劍這一獨特的題材,還是懸疑、犯罪的類型,都使《刺心切骨》在長期由藝術片或梁志強式的商業片主導的新加坡電影市場中,成為讓人眼前一亮的存在。作為一部新加坡、台灣、波蘭合制的電影,《刺心切骨》參與了近幾年掀起的國際合制風潮,在此風潮中湧現更多類型片的嘗試,如《默視錄》《曙光殘影》《白衣蒼狗》《生後世》等等,為本地電影帶來不一樣的質感。
與這部電影息息相關的,是導演劉慧伶的兩重身份:她是前國家隊擊劍選手,也是一位自閉症患者的妹妹。她由自身經驗總結出:“擊劍就是向對手隱藏你的真實目的”,並在電影中以鏡頭語言強調對手之間的主觀距離,而非客觀物理距離,多使用橫搖等富有動感的運鏡手法呈現擊劍的心理戰。《刺心切骨》的故事是關於欺瞞的藝術,而它的懸疑類型也依賴以影像欺瞞的藝術,然而,這部電影由子滐的主觀視角敍述,卻沒有給觀眾呈現出與客觀故事現實有太大分別的世界。《刺心切骨》的藏與露沒有把握得當,在一開始就以引導性很強的方式讓觀眾相信:子涵具有反社會人格,他在七年前的比賽中的所謂“誤殺”根本就是抱有惡意的。因此,觀眾很早就識破了子涵偽善的面具,與子滐對於子涵天真美好的想象產生脱節。
《刺心切骨》情節安排的痕跡過於明顯,每件事情的發生都是為了將故事推向最終的結局:儘管子滐看清了子涵並非他想象中的模樣,他依然選擇為子涵頂罪。而過度注重情節推進的代價就是忽略了人物的塑造。在《刺心切骨》中,人物的刻畫普遍趨於扁平化,缺少複雜性,配角更有淪為工具人的傾向。
其中最大的問題在於子涵這一角色的塑造。在採訪中,導演劉慧伶透露子涵的人物是多重靈感拼湊的結果,主要受2014年台北捷運隨機殺人事件的影響,同時參考了美國連環殺人犯泰德·邦迪的紀錄片及相關資料。此外,角色也帶有導演劉慧伶對其哥哥的個人投射:她小時候記憶中總是牽握着自己的手的哥哥,原來一直以來都是被動地被她牽握着,而哥哥對她的愛很可能只存在於她的自我幻想中。她因這樣的誤會而受傷,卻意識到儘管如此,她無法不愛哥哥。這部電影既是她療愈個人創傷的嘗試,也是對“當我們所愛之人並非想象中的模樣,我們是否仍能無條件去愛”的反覆叩問。
《刺心切骨》由弟弟子滐的視角展開敍述。(Pōtocol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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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劉慧伶代入了子滐的視角,以純淨目光去相信和愛,卻削弱了子涵人物的厚度。子涵在電影中被塑造成貼着“反社會人格”標籤的人偶,無法引起觀眾的共情,觀眾看到一系列的刻板印象:善於操縱、精於算計、謊話連篇、殘忍嗜血。電影以子涵因情緒爆發而導致的無差別殺人事件作結,更加深了某種刻板印象,未能探討無差別殺人事件發生的更深層原因與癥結。
然而,這正是我們最需要電影的地方——通過層層堆疊的事件、轉折,讓觀眾洞察表面事件背後更深的原因,挖掘人性的幽微複雜。觀看《刺心切骨》的時候,恰逢楊德昌電影回顧展,讓我不禁將其比較,雖然這或許不太恰當。同樣都有對於社會新聞事件的改編,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卻構建出龐大複雜的人物關係網絡,小四最後的殺人舉動是1960年代封閉社會的集體悲劇,小明的死帶有雙重的悲劇:不僅是她的死亡,也以她為象徵的某種理想的湮滅。但看着《刺心切骨》體育場裏的無面目眾人如背景板中刀倒下,子涵的殺人舉動被僅僅侷限於個體的暴力行為,缺乏更深的社會背景和對人物動機的探討。
《刺心切骨》最出色的部分,也許是以擊劍運動作為心理拉鋸與試探的隱喻,並緊扣導演劉慧伶身為前國家擊劍選手以自身經驗總結出的:“一個懂得隱藏真實意圖的人,會成為優秀的擊劍手”這一命題。作為一部商業電影,《刺心切骨》的完成度非常高,尤其在攝影與氛圍的營造上展現巧思。然而若要細究這部電影傳達的信息,以及對於角色的挖掘、情節的安排,仍有欠缺的地方。劉慧伶是很有潛力的導演,若能在劇本打磨和人物刻畫上更加精進,一定可以創作出更引人深思的作品。
導演簡介
劉慧伶是新加坡新鋭導演,也是前國家隊擊劍選手。《刺心切骨》雖是劉慧伶的第一部長片,卻已取得了亮眼的成績,在卡羅維發利國際電影節(Karlovy Vary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水晶球競賽單元中獲得最佳導演獎,是首位獲得該獎項的新加坡導演。《刺心切骨》也在紐約亞洲電影節、温哥華國際電影節和釜山影展上展映。她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攻讀了電影導演碩士,她2016年的短片《凍》曾在多個國際影展展映,如法國克萊蒙費朗國際短片電影節、台北金馬影展、釜山國際短片電影節、布魯塞爾國際短片電影節、歐登塞國際電影節及新加坡國際電影節。
關於作者
四腿,一隻電影系畢業生,大膽地懷抱拍片的企圖心,常常困擾自己的一個問題是:什麼才算是新加坡電影?很多時候我們都被提醒,不要偏離本土,be local!才能展現真實,但“本土”又是什麼?新加坡的地方環境、語言的混雜、多元種族的代表、新加坡人關心的議題?帶着這個問題,開始看所謂的“新加坡電影”怎樣的五花八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