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食族】夏思媛:四季 | 聯合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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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是一個有着優越地理位置的發達國家。這是一段客觀的描述。若是主觀的描述,我想説,新加坡是一個無聊透頂的地方,我不喜歡這裏。我之所以不喜歡這裏,是因為在這裏一年十二個月都是夏天。這裏沒有四季,在昆明的藍花楹浪漫地落於喧囂的電瓶車上時,這裏的葉子是綠色的;當秋季的銀杏雨落下時,這裏的葉子依然是綠色的。它們只會十分偶爾地隨風飄動,在我近視,並且隱約發酸的雙眼中,我從未在它們身上捕捉到任何落下,或褪黃的趨勢。因此,這些綠葉,便是這個一眼便能望到頭的夏天,給予我的最深印象。
這座城市,我看着它,左看右看,北看南看,每每都只能看到一隻難看的鳥籠。生滿鐵鏽,鐵鏽上又附着層層白白點點的鳥屎。籠子圈着一隻白鸚鵡,啄食着盆中乾硬的玉米粒,瘋癲地將鳥屎拉滿整籠,時不時的,它又做出難堪姿態,小心翼翼地梳理那身稀稀拉拉的羽毛。也許鳥籠也並沒有那麼的老舊骯髒,也許一切並沒有那麼糟糕,可當我看到那千篇一律的城市模樣,那樣的玻璃,那樣的水泥,那隻白鸚鵡它便只能是那副上不了枱面的模樣。
“我不想繼續待在這個永恆的夏天裏了,我想要四季,想要回國,想要回到我的家。”
有時,我會用這種假文青的口吻,説出一些恰好能將自己感動出淚水的話語。那時的我,如年輕時的胡維納爾·烏爾比諾般,天真地認為這世界上不會有任何一個地方堪與我的家鄉媲美。儘管我比年輕的醫生聰慧,早早明白人們的小腦瓜總會過度粉飾回憶,可當我真正從巴黎回到了霍亂時期,我才意識到,其實自己也並沒有比年輕的醫生聰慧太多。
那裏的冬天是不冬天的冬天。冷到骨頭顫抖,但不會落下一片雪花。我以為,在寒冷的冬天,蓋上暖和的被子,會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在新加坡時,我總在盡力模擬那種記憶中的舒適。而當我意識到被騙了時,已經太遲了。早晨醒來後,迎接我的並不是從窗外漏入的冬日暖陽,而是淅淅瀝瀝的蝕骨寒意。勾着我身體的被窩,與勾走我的靈魂的寒冷,一併帶走了我所有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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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吵醒我,我只想冬眠。
我以為冬天會有飄飄雪花,寒冷的空氣會抑制我毛孔中的油脂,我會洗上一個格外温暖的熱水澡。而這一切不過是我以為。我以為回國後,在遠離了我抑鬱的刺激源後,我會重獲動力。而這一切依然不過是我以為。一切都太寒冷了,我翻不開那本擱置於我書單中許久的書,我的手指沒有勇氣離開熱源並在鍵盤上飛快打字,一切存在於我的待辦清單中的任務都只能巋然不動。
愚蠢的人總以為換個國家、換個地方就能夠改變一切。改變不了的,是人出現了問題。倘若人的心態不改變,到最後可能不過是換個城市過與之前一樣的生活。但這便是那類房產銷售常用的套路,或説,是幾乎所有行業的銷售常用的手段。利用話術,在客户腦海中構建一片美好藍圖。
“這棟公寓離地鐵站近,附近有綠化帶、健身房……”
於是,愚蠢的人便會開始幻想從此能夠被免於通勤之苦,能夠在早晨拿着一杯星巴克,信步悠閒地踏入公司。下班之後,吸收來自大自然的綠色能力,帶小狗出門遛彎兒,去練出魁梧強健的肱二頭肌。可現實往往不會如此。受困的人總會這樣,受困於一段回憶,一段感情。沒日沒夜地憧憬未來,在腦海裏構建藍圖。現實卻是戛然而止,都只是一個人的妄想。
這糟糕的人生怎麼想都覺得不值得人一活啊。
可是,我其實還挺想擁有那棟處於地鐵站附近,周圍有綠化帶、健身房,和一隻小狗的公寓的。
雪花何時才會再次飄下。我已經有多久不曾見着它了,我記不清。我期望上帝今年能夠儘早賜予中國南方一場鵝毛大雪,不要零零碎碎,落地即化的薄雪,我要一場夢中的大雪。我在等,請勿要讓我久等,因為如果過久,我可能就要等不及地,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從這個虛假的冬天逃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