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奧爾良卡車襲擊事件：城市如何更好地保護公共空間 - 彭博社

2025年1月1日凌晨，路易斯安那州新奧爾良市發生襲擊事件，造成14人死亡。圖為距離波本街一個街區外的法國區奧爾良街上倒下的車輛護欄。

攝影師：Andrew Caballero-Reynolds/AFP via Getty Imagew

對於專門防範車輛襲擊的安全顧問羅伯·賴特而言，2025年的頭幾周異常忙碌。從店鋪撞毀到恐怖行為，這類城市暴力事件層出不窮——比如元旦凌晨新奧爾良發生的慘案：一名男子駕駛租來的皮卡衝入波本街狂歡人羣，導致14人死亡、至少35人受傷。

此後，賴特不斷接受關於新奧爾良事件失誤之處的採訪。這讓他倍感沮喪。“從來沒人會在7月3日打電話問’我們明天該如何保障遊行安全？’“他告訴我，“人們總是在7月5日打來電話問’他們本該採取什麼措施預防此事？'”

在波本街襲擊事件發生後——距離新奧爾良超級碗LIX和狂歡節等大型活動僅數週——各種應對方案紛至沓來。輿論迅速歸咎於市政府未能部署可移動鋼柱（護柱）來阻擋車輛進入擁擠街道。事實上，2016年法國尼斯國慶日遊行造成86人死亡的卡車襲擊後，這些設施就已安裝，但部分護柱因狂歡節彩珠卡塞正在維修。

其他人指責市政官員未能重視五年前一家安全公司發佈的報告，該報告詳細説明了這條混亂走廊的安全漏洞，或是2017年事件的教訓，當時一名醉酒駕駛皮卡的司機撞上了一支狂歡節遊行隊伍，造成32人受傷。在該區域增派更多警察會有幫助嗎？或者我們是否應該更多地討論車輛尺寸問題，以及當今的SUV和卡車——比如襲擊中使用的三噸重的福特F-150閃電——在電動化過程中變得更大、更快、更具致命性？

2月5日，在費城老鷹隊與堪薩斯城酋長隊在新奧爾良舉行的超級碗LIX比賽前，加強了安全措施。照片：Aaron M. Sprecher/Getty Images North America在車輛與行人密集共處的城市空間確保安全，是一項極其微妙的平衡藝術。限制車輛通行的防護柱和街道護欄常遭到商户與司機的抵制——它們也可能讓行人感到不適。某些物理隔離人車的基礎設施——如香港的人行道護欄或英國被稱為錯位斑馬線的步行區——會讓行人產生被驅趕的壓抑感。

近年來事態愈發嚴峻：全球各地心懷個人或政治不滿者利用私家車的便利性，在城市中實施致命駕車衝撞襲擊。更多事故則涉及司機失控衝上人行道、自行車道，或因盜竊、吸毒、酒駕或路怒症將車輛撞入商業建築。據Reiter統計，美國每天發生60起店面撞擊事件（約每15分鐘一起），年均致死人數高達500人。

這些日常暴行大多未成新聞頭條，即便見報的安全改革承諾也會迅速被公眾遺忘；預防措施往往被動滯後。但部分城市通過基礎設施與政策改革，更持久地探索着如何保護公共空間免受車輛威脅。那麼哪些方案最有效？我們能否找到比防護柱更優的解決方案？

安全設計理念

當我最初通過郵件向雷特提出這個問題時，他回覆了一篇文章鏈接並備註"並非如此”。該文講述了奧斯汀第六大街的最新改造——市政部門用塑料隔離樁和橡膠減速帶拓寬人行道以容納人流，卻仍允許週末西行車輛通行。曾擔任市政府顧問的雷特認為，這種佈局留下了過多安全隱患。

“他們增加了人行道卻未提升安全等級，“他説道，“本質上只是將相同車速的同等車流量壓縮到更少的車道，僅用塑料隔離帶分隔行人區域。措施不少，但毫無安全性可言——更談不上保障。”

2023年，裝飾性護柱排列在英國倫敦金融城的步行道上。圖片來源：Richard Baker/In Pictures via Getty Images雷特關注的是衝突點。像拉斯維加斯弗裏蒙特街這樣——步行大道被繁忙車道截斷的設計令他擔憂。他指出，當市政部門預判某時段某區域將出現密集人流時，應徹底隔離機動車通行。

以紐約市新年慶祝活動為例。2016年受歐洲連環恐襲事件影響，時代廣場年度慶典啓用了極簡路障系統：數十輛滿載沙土的垃圾車首尾相連形成防護牆。“百萬民眾聚集現場時，機動車根本無法駛入兩個街區範圍內，“雷特解釋，“這是全方位的防禦閉環。”

但這種堅不可摧的展示僅適用於特殊場合。建築師喬納森·馬維爾指出，城市還需要考慮日常體驗。他的公司Marvel Designs曾參與曼哈頓下城涉及安全的街道景觀項目。

馬維爾在郵件中表示：“在公共空間演繹愉悦芭蕾的關鍵要素之一，是保持積極的邊界而非防禦性的邊界。“例如，集會區域邊緣的"雕塑式屏障"或綠樹緩衝帶可以"以趣味性提升高行人價值區域，而非將其軍事化”，而提前分流機動車道與行人區域則能"讓這場舞蹈持續進行，同時不損害人們的體驗”。

紐約林肯表演藝術中心前這些稜角分明的混凝土護柱旨在營造視覺吸引力。攝影：Angela Weiss/AFP via Getty Images這種舞蹈需要相互妥協。規劃界長期存在應急服務與街道改造方案之間的拉鋸戰。增設隔離自行車道能提升騎行者和司機的安全性，但某些城市的急救人員反對此類設施，認為其可能阻礙大型消防設備通行。同樣，縮窄車道、增設減速帶等交通穩靜化措施被指責延誤應急車輛。在紐約市，交通與衞生部門持續抱怨路側餐飲設施和迷你公園會阻礙掃雪車和街道清掃車作業。

隨着質疑聲四起關於新奧爾良的責任歸屬、溝通與決策問題，波本街及其他熱點區域的安保政策調整或將着重加強警方、消防、公共工程部門與其他市政機構間的協作。這折射出公共空間討論中更深層的矛盾——執法手段與規劃設計之爭——以及危機來臨時各方應承擔的具體角色。

華威大學城市地理學教授Jon Coaffee研究城市反恐策略多年，他指出：“直到最近，規劃師與設計師仍被排除在安全對話之外。但轉變正在發生。”

巴塞羅那蘭布拉大道豎立着新交通導流標識，這裏曾發生2017年致命車輛襲擊事件。圖片來源：Paco Freire/SOPA Images/LightRocket via Getty Images香港人行道遍佈防護金屬欄杆，引發行人諸多不便。圖片來源：Roy Liu/BloombergCoaffee表示：“放眼全球，規劃界參與度不足仍是重大問題。常見情況是：安保專家自行其是，直到施工啓動或臨近結束時，才臨時徵詢規劃設計專業人士的意見。”

但他們的具體作用究竟是什麼？對科菲而言，關鍵在於防止他所謂的"堡壘心態”，即通過防禦性措施來勸阻而非吸引訪客。“你失去的是那些你試圖保護的公共擁擠場所的活力，而這些場所本質上是一個城市的命脈所在，“他説道。設計師和安全人員應攜手打造既有效實用、又賞心悦目的防護措施。

以巴黎為例，埃菲爾鐵塔如今被起伏的地形環繞，使得汽車幾乎無法像過去那樣直接駛入。（防彈透明玻璃牆也已安裝到位。）哥本哈根的克里斯蒂安堡宮廣場沿線排列着85個石球，這些石球同時充當着拍照景點。巴塞羅那正在進行的蘭布拉大道改造工程——這條步行大道曾遭遇2017年貨車襲擊——新增了混凝土花盆、可升降護柱以及新的交通管制措施。而北倫敦的酋長球場門前豎立着阿森納隊標誌：對球迷而言這是適合拍照的公共藝術，同時也是一道防護屏障。

“這裏重要的是美學。這看起來怎麼樣？”科菲問道，“再次強調，這是一種更好的處理方式。”

2024年，行人走過翻新後的倫敦橋。攝影：克里斯·拉特克利夫/彭博社威斯敏斯特大橋的安全改進包括密集的新“傳統風格”護柱（右）。攝影：何塞·薩爾門託·馬託斯/彭博社在2017年兩起恐怖事件後，倫敦的主要橋樑也進行了加固。當年3月，一名襲擊者駕駛SUV在威斯敏斯特大橋上碾壓行人，造成4人死亡、50多人受傷，此後該市在路邊和新增加的自行車道上安裝了“傳統風格”護柱——這是對塑料彈性柱的設計升級，看起來與城市的維多利亞式建築風格相符。倫敦橋的行人通道也設置了防護欄，這裏是2017年6月一起車輛襲擊事件的發生地。倫敦交通局的一位發言人表示，在這兩起事件後，他們在其維護的所有六座倫敦主要橋樑上安裝了“敵對車輛緩解設施”。

超越護柱

2017年車輛襲擊事件激增後，美國城市交通官員協會在解決保護公共空間問題時，警告了“限制通行和城市空間過度護柱化”的負面影響。該協會發言人提供的問題陳述部分內容如下：“城市的交通、規劃和公共安全機構需要標準和最佳實踐，以在保護脆弱區域和活動的同時，保持公共空間的完整性和質量。”該組織隨後圍繞這一信息聯繫了各機構：共同努力，讓空間為所有人服務。

安全顧問兼前警官迪米特里奧斯·馬斯特拉斯也表達了類似觀點。在弗吉尼亞州阿靈頓市工作時，他不斷目睹酒吧和俱樂部林立的街道如何導致擾亂治安和暴力事件的報警電話反覆響起。似乎沒有任何改變能扭轉這一局面。“我們當時迫切尋求解決方案，“後來成為阿靈頓首位"夜生活聯絡官"的馬斯特拉斯表示，“我們只是不斷投入更多資源。”

他與合夥人兼諮詢公司聯合創始人莫莉·馬斯特拉斯共同制定了一項基於諮詢心理學策略的安全方案，通過整合各方利益相關者的優勢來應對挑戰。其核心理念可歸結為：安全保障不是單方面責任——從酒保、保安到政府機構和餐廳老闆，每個人都必須為提升公共安全貢獻力量。

馬斯特拉斯創立的SafeNight諮詢公司為夜生活從業者提供性侵干預和急救策略等培訓課程。他認為安全保障遠不止加強物理屏障那麼簡單，更需要打破信息孤島並構建社會基礎設施。

除北弗吉尼亞地區外，該公司還為達拉斯和曼哈頓格林尼治村設計了夜生活管理模式。但這種方案所需的成本與投入可能成為城市面臨的難題。“這需要投入大量工作，“馬斯特拉斯強調，“需要持續投資。它不像增加警力巡邏那樣是權宜之計。若要取得長期可持續的成效，就必須多管齊下且執行到位。”

2025年1月2日新奧爾良市重新開放波本街後，街道上設置了可移動車輛屏障。攝影：Michael DeMocker/Getty Images North America加強安保的高昂成本是普遍障礙，尤其當實施效果無法立竿見影時。新奧爾良2017年啓動的法語區安全計劃——包含可移動護柱裝置——預算高達4000萬美元；而目前更換這些屏障的預估費用達150萬美元，這僅是一條街道的改造。倫敦橋樑上那些傳統風格護柱耗資3500萬英鎊。賴特提到拜登政府兩黨基礎設施法案中的資助計劃可協助市政支付防護措施，但在特朗普總統廢除前任政策的行動中，該計劃前景未明。

安全升級的長期效益不能僅用挽救的生命來衡量。正如對長者或兒童更友好的社區必然惠及所有居民，加強空間防車輛襲擊能力本質上就是在提升空間品質。

“安全的街道是我們城市的命脈，”馬維爾説。“車輛、行人以及多模式出行者——騎自行車的人、滑板車和滑板車使用者——之間的互動，是對空間、速度和尊重的平衡行為。”

當我在哈德遜河綠道上騎行時，這個想法經常浮現在我的腦海中。哈德遜河綠道是一條受保護的自行車道，毗鄰曼哈頓的西區高速公路。2017年，一名駕駛租用卡車的司機突然轉向這條道路，並加速到每小時30英里以上，造成8人死亡，14人受傷。直到2025年元旦早晨的波旁街襲擊事件之前，這是美國最嚴重的車輛衝撞事件。

自那時起，紐約市和州政府努力安裝了鋼柱和混凝土巨石，以縮小自行車道的入口；現在，使用這條道路的騎行者、慢跑者、遛狗者、野餐者和公園工作人員與司機在物理上被隔離開來。西區高速公路上大量的車輛交通僅幾英寸之遙，但感覺卻很遠。

這些安全改進的成效在哈德遜河綠道的使用率上清晰可見：如今，每天有超過7000名常規騎行者，這是美國最繁忙的自行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