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了解狗狗幣，不妨看看科技行業的必讀書單——彭博社

Henry Farrell

插圖：桑德羅·裏巴克

硅谷書單暴露其政治立場（音頻）

15:26

2008年，保羅·格雷厄姆撰文探討美國大都市的文化差異。三年前，格雷厄姆聯合創辦了Y Combinator——這家"創業加速器"後來成為硅谷的象徵，並於2009年遷至硅谷。但當時格雷厄姆駐紮在馬薩諸塞州劍橋市，在他看來，這座城市向居民傳遞的信息與帕洛阿爾託截然不同。

劍橋的潛台詞是：“你該更聰明些。真該把那些想讀的書都讀完。“格雷厄姆寫道，硅谷雖然崇尚才智，但它的潛台詞卻是：“你該更強大。”

持此看法的並非他一人。我已故的朋友亞倫·斯沃茨（Y Combinator首批學員）在2006年底離開舊金山有多重原因。他後來告訴我，其中之一就是灣區幾乎沒人對書籍感興趣。

但如今，那裏的人們似乎言必稱書籍。科技領袖們無休止地發表着對書籍和思想的見解，爭論各類理性主義的優劣、基礎經濟原理的得失，以及民主制度與企業統治的強弱。

這股熱潮催生了鮮明的"硅谷經典書目”。當埃隆·馬斯克率領他的突擊部隊意圖改造美國政府而進軍華盛頓之際，我們有必要關注科技界閲讀的書目——以及他們不讀的書。透過這份書單可以看出，DOGE試圖削弱政府規模的宏大努力，正是硅谷長久以來夢想的最新體現：按照自己的形象重塑政治。

硅谷經典

去年八月，擁有大量硅谷讀者的保守派作家坦納·格里爾在X平台上發問，探討這個"模糊的科技經典"可能包含哪些內容。作家兼技術專家茉莉·孫質疑為何詹姆斯·斯科特的無政府主義著作——抨擊政府宏大架構的《國家的視角》會成為"硅谷書架標配”，這激發了格里爾的思考。隨後，Stripe聯合創始人、硅谷重要思想領袖帕特里克·科裏森在X平台列出了43份文獻，他強調這些並非"必讀書目"，而是"大致涵蓋了影響硅谷的主要思想"。

格里爾在後續的回應文章中指出，這些經典將硅谷凝聚成緊密的共同體，為科技領袖們提供了關於權力的共同認知與偉大的定義。與格雷厄姆類似，格里爾比較了不同城市特質：他將華盛頓特區描述為思想僵化的專家巢穴，那些只精通狹窄政策領域卻不涉獵其他知識的枯燥技術官僚缺乏靈魂；而硅谷則是實幹家的天地，人們從書籍中尋求的不是技術細節，而是靈感與行動指南。硅谷經典為改變世界提供了路標。

所謂經典並非直接涉及政治。它包括諸如LessWrong（理性主義運動的大本營）這類網站，以及面向自詡既非保守派也非正統自由派的"灰色部落"成員的Slate Star Codex/Astral Codex Ten。保羅·格雷厄姆的大量隨筆也被收錄，還有尼爾·斯蒂芬森等創作的科幻小説如《鑽石時代》。經典內容多涉及創業建議，比如如何建立初創企業。

但這類建議可能帶有政治色彩。彼得·蒂爾與其學生、共和黨參議員競選人布萊克·馬斯特斯合著的《從0到1》不僅告誡初創企業必須追求壟斷地位否則就會被碾碎，還披露了蒂爾早年（與所謂PayPal黑幫其他成員）試圖創建擊垮美元的全球私有貨幣的野心。

此外還有卡萊爾式的"偉人"歷史（傳主與作者多為男性），他們力圖改變世界。早期傳記描繪了像羅伯特·摩西和西奧多·羅斯福這樣的人物——缺陷顯著卻抱負恢弘，他們打破陳規，排除阻力重塑社會。

根據格里爾的描述，這類故事為硅谷的領導者及未來領袖們提供了"榮譽典範"，展示了"那些僅憑行為本身就能為實施者帶來榮耀或恥辱的事蹟"。這些新歷史既向硅谷自身闡釋了其本質，又巧妙地將創始人及小團隊編織進這部偉大事蹟的史詩中，暗示像埃隆·馬斯克（其傳記也在書單之列）這樣的現代企業家，正是重塑美國世界地位的偉大血脈的最新傳承者。

將馬斯克與西奧多·羅斯福相提並論，不僅強化了硅谷將自身神話化為現代創造性破壞中心的自我形象。這更隱晦地將其與政治掛鈎，將科技行業旨在改善世界的政治創造力，與阻撓企業家變革的華盛頓監管機構形成鮮明對比。如果遠見卓識的工程師能按自己的方式行事，用激進創新和目標導向的高效系統取代政治中混亂骯髒的妥協，難道一切不會變得更好嗎？

書單中有一本書闡述了這一觀點並更進一步。詹姆斯·戴維森與威廉·里斯-莫格合著的《主權個人》頌揚那些充滿活力、創造財富的個體，他們將利用網絡空間逃離充斥着"失敗者羣體"的腐敗民主政體，建立自己的政治秩序。當這部1997年首版的著作在2020年再版時，蒂爾為其撰寫了序言。

在這種簡化的宏大敍事下，聯邦政府充其量只是另一個效率低下、亟待顛覆的行業。最糟糕的情況下，正如戴維森和里斯-莫格所主張的，國家政府和代議制民主是需要被掃除的障礙。由此出發，只需輕巧幾步就能躍向更極端的理念——這些雖未被正式列入經典，卻已成為科技右翼的標誌性思想。

2013年，本土知識分子兼企業家巴拉吉·斯里尼瓦桑在Y Combinator演講中提出，硅谷必須擺脱或顛覆東海岸"紙帶階層"的控制，該階層通過政府官僚體系扼殺創新。他隨即獲得風投公司安德森·霍洛維茨的工作邀約。新反動主義者柯蒂斯·雅文主張所有政府僱員都應被"退休"，企業家應當成為君主。雅文被蒂爾從默默無聞的博客圈發掘，如今接受着《紐約時報》等媒體的採訪，並被JD·萬斯引為思想源頭。

我們無從知曉馬斯克讀過哪些經典著作，也不清楚哪些思想影響了他招募進DOGE的年輕技術精英。但透過這些理念的稜鏡來看，他當前的戰略佈局便不難理解。從這個視角觀察，DOGE削弱政府規模的宏大努力，正是這場變革史詩的最新篇章。

馬斯克，這位英雄般的企業家，必將因其精幹的工程師團隊將政府巨獸瘦身而載入史冊。一位DOGE招聘官將這項挑戰描述為“構建高效政府、削減三分之一聯邦預算的歷史性機遇”。當小團隊徹底重塑政府時，結果必將更精簡、更廉價、更高效——這完美契合硅谷顛覆者們自我講述的故事。

### 硅谷信條缺失的一環

換個角度看，傲慢即將遭遇報應。孫茉莉關於“為何科技界如此多人閲讀《國家的視角》”的提問，揭示了困擾硅谷信條的認知偏差。許多科技精英將此書解讀為對政府越界的控訴，但斯科特猛烈批判的正是他們奉為圭臬的效率至上主義。

斯科特拓展了哈耶克對"工程師宗教"的批判。這位自由主義者寵兒曾嚴厲批評社會民主派的工程思維，卻對皮諾切特等熱衷私有化的獨裁者不吝讚美。而斯科特則矛頭直指所有形式的"社會工程"，例如他描述軍事工程師"推土機式思維模式：總想清除地面障礙，以便在其僵化的數學藍圖上白手起家"。

馬斯克完美體現了那種推土機式的思維方式。就像文藝復興時期想要推平骯髒低效城市、從頭再來的工程師們一樣，DOGE提議以信仰之躍剝離政府的複雜性，相信人工智能能做得更好。如果這些工程師對他們正在摧毀的結構不是全然無知，他們可能會猶豫並失去動力。

國家的視角，若正確理解，不僅是對官僚的警告，更是對所有社會工程師的警示。從斯科特更廣闊的視角看，人工智能不是解決方案，而是讓問題迅速惡化的捷徑。它將用經過人工神經元"隱藏層"過濾、難以理解的抽象概念，取代官僚機構粗暴的簡化。DOGE以人工智能驅動的政府願景，更像是弗朗茨·卡夫卡而非弗里德里希·哈耶克的構想。

DOGE試圖以硅谷為藍本重塑政府，不會成為馬斯克所期待的工程理想典範。就連包括格雷厄姆在內一些持同情態度的硅谷精英也明顯感到不安，擔心這會以災難收場。它可能成為反面教材，警示那些本應被經典法則提出卻未被提及的問題的重要性。

經典法則創造了微型話語宇宙，強調某些價值觀和選擇，同時弱化甚至隱藏其他。那麼硅谷經典法則邊緣化或遺漏了什麼？簡言之，是對多元化的尊重和對宏大工程的懷疑——這兩者曾常見於技術專家之中。

一個更完善的經典書目可以從其兩位非典型成員中汲取靈感：*《國家的視角》*和安娜·維納的回憶錄《恐怖谷》。斯科特的著作旨在捍衞簡·雅各布斯對自組織人類社會多元性的頌揚，以對抗羅伯特·摩西的推土機式改造。維納的書記錄了她在初創公司及項目管理網站Github的工作經歷，為硅谷工程願景邊緣潛藏的控制慾黑暗幻想提供了當代證據。

將這些著作置於改革後經典書目的核心位置，或許能為DOGE（去中心化自治組織）推倒重建的宏大夢想找到替代方案。這可能重啓自由主義者與左派之間富有成效的辯論——這些辯論如今正面臨被馬斯克的社交媒體影響力與資本，以及特朗普政府強制手段所扼殺的風險。

部分修訂書目或可參考帕特里克·科裏森的個人藏書，其涵蓋的思想光譜遠比既定經典更為寬廣。科裏森的閲讀興趣偏向古典自由主義，但與他書架相伴的卡爾·波普爾、埃莉諾·奧斯特羅姆等作家，或可與歐內斯特·蓋爾納等鮮為人知的自由派學者，以及丹妮爾·艾倫等當代左翼自由主義者展開對話。這些思想家都深切關注如何構建並維繫一個真正多元的社會，使不同羣體能在差異中共存。

小説同樣能搭建橋樑——或許可以通過增添如露珊娜·埃姆里斯的《半建成花園》這類書籍，它們不僅描繪反烏托邦，更探討人們如何在此類境況下共同重建。圍繞這些書籍展開討論，或許能釋放不同於DOGE招募的年輕技術專家羣體的能量。科技界不乏好奇心旺盛、思維活躍且文化涉獵廣泛的思想者，包括孫、席琳·阮、尤金·魏、薩弗倫·黃、丹·王和迪維婭·西達斯。他們會建議將哪些書列入經典？

硅谷對閲讀的頌揚與對權力的崇拜糟糕地混雜在一起。硅谷經典書目（乃至整個硅谷）日益凸顯的問題，反映了一種單一文化的弊端——人們圍繞工程實力和大規模顛覆性創新這一特定偉大定義趨同。這種視角雖凸顯技術的某些可能性，卻遮蔽了其他可能。

或許我們不該重塑美國以迎合硅谷精神，而應重構硅谷的內部生態，納入周邊社會的多樣性與創造力。工程師簡化與解決問題的專注力極具價值，但必須輔以對所改造系統豐富性與複雜性的深刻認知。缺乏這種認知，很可能導致災難性後果。

亨利·法雷爾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高級國際研究學院的斯塔夫羅斯·尼亞爾霍斯基金會Agora研究所國際事務教授，與亞伯拉罕·紐曼合著有《地下帝國：美國如何將世界經濟武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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