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服裝到半導體：水資源短缺如何重塑產業格局 - 彭博社

津巴布韋一項在建水利工程中被廢棄的管道。

攝影師：Zinyang Auntony/彭博社隨着氣候變化導致水資源短缺加劇，投資者正密切關注。據世界資源研究所數據，到2030年，淡水需求預計將超過供應量40%。從服裝到電子商務等行業都將感受到水資源緊張的影響，全球高達70萬億美元的GDP面臨風險。

“水資源短缺已不再是遙遠威脅，“彭博智庫研究員梅蘭妮·魯阿在本週《零碳》節目中表示，她是一份關於水資源短缺新報告的合著者。

魯阿向阿克沙特·拉西闡述了企業因此問題已遭受的經濟損失程度，以及可能採取的緩解措施。

## 零碳

水資源短缺如何威脅全球經濟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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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沙特·拉蒂

00:00:00 歡迎收聽《零碳》節目，我是阿克沙特·拉蒂。本週主題：水資源短缺。

00:00:19 我們或許低估了水資源獲取對地球未來生命的關鍵意義。這不僅關乎全球民眾解渴與衞生需求，更牽動全球經濟命脈。雖然氣候變化由大氣中温室氣體積累引發，但人類最直觀的感受往往來自水的力量——風暴洪澇時的泛濫，乾旱時期的枯竭。從農業到電子商務，水資源是眾多行業的核心要素，而隨着氣候變化導致未來水資源日益匱乏，這些行業必將面臨壓力。到2030年，淡水需求預計將超過供應量40%。這既是挑戰，也是機遇。彭博智庫研究員梅蘭妮·魯阿在其最新水資源短缺研究報告中指出，部分企業已因水資源短缺承受的財務衝擊令人震驚。她向我闡釋為何投資者如今已掌握足夠數據，可以在決策時將水資源風險納入考量。梅蘭妮，歡迎來到節目。

梅蘭妮·魯阿

00:01:45 非常感謝邀請。很榮幸能來到這裏。

阿克沙特·拉提

00:01:47 水資源短缺並非新問題，但確實正成為全球範圍內更令人擔憂的議題。你的工作是深入挖掘投資者需要更多信息來做決策的領域。去年發生了什麼讓你決定聚焦水資源短缺問題？

梅蘭妮·魯阿

00:02:05 是的，完全正確。問得好。正如你提到的，水資源短缺已不再是遙遠威脅，而是全球企業當下正在面臨的財務與運營風險。你引用了驚人數據——到2030年淡水需求預計將超過供應量40%，距今僅剩五年。根據世界資源研究所數據，高達70萬億美元的全球GDP因水資源壓力面臨風險。除了過度使用外，氣候變化也是推手。日益炎熱乾燥的氣候推高了用水需求，同時供應卻在萎縮，這加劇了供需失衡。我們正即時目睹這種風險顯現，但表現形式各異。比如在墨西哥，酒精飲料生產商星座品牌因水資源問題放棄了近乎完工的啤酒廠，計提了6.06億美元減值損失。

阿克沙特·拉提

00:03:14 哇。

梅蘭妮·魯阿

00:03:15

該公司不得不在600英里外新建工廠，這增加了物流成本和供應鏈複雜度。半導體行業也有類似情況。以台灣半導體制造商為例，缺水已成為週期性難題。台積電估算乾旱可能導致超5億美元營收受損。這些案例充分説明水資源風險並非理論，它已切實影響企業盈利和運營能力。投資者需要了解哪些行業和企業最易受衝擊。就像企業必須適應變化否則將面臨財務後果，明白嗎？

阿克沙特·拉提

00:04:06 你提到了食品飲料和半導體行業。通常人們會想到食品飲料業確實需要用水，但半導體行業一般不會聯想到水。然而有些行業雖不以水為核心，缺水卻能讓其停擺。比如發電廠——許多天然氣電廠、燃煤電廠等任何熱電廠都需要大量用水。再談談人工智能吧，AI數據中心對水資源的需求也極其龐大，對吧？

梅蘭妮·魯阿

00:04:38 沒錯。水資源風險在不同行業有不同體現。正如你所説，農業、服裝、電力等明顯屬於高耗水行業，半導體則較隱蔽。製造芯片每使用1升超純水需要消耗1.4至1.6升水資源。而且自2021年以來，40%新建半導體工廠選址在水資源緊張地區，包括已出現用水爭議的亞利桑那州。至於不太明顯的案例——數據中心會產生大量熱量，需用水冷系統（最有效但耗水）。僅2023年弗吉尼亞州的AI數據中心就消耗近20億加侖水（報告中提到），較2019年激增64%。微軟和亞馬遜雲服務等公司已設定2030年"水正效益"目標（補水量大於耗水量）。但這個行業的用水規模驚人，水資源短缺正在重塑產業格局，迫使企業重新規劃原料採購、生產佈局和擴張戰略。

阿克沙特·拉提

00:06:02 在決定投資哪家公司以及評估投資組合中企業可能面臨的風險時，氣候變化和二氧化碳排放通常在環境社會治理（ESG）指標中佔據重要地位。但就環境而言，水資源問題正逐漸成為焦點——隨着您發佈的報告以及其他關於水資源短缺的研究，這一問題開始受到重視。不過，目前是否有投資者會像依據二氧化碳排放量做決策那樣，將水資源短缺納入投資考量？

梅蘭妮·魯阿

00:06:47 是的。正如您所言：對投資者來説，評估水資源風險實際上意味着衡量投資組合對高耗水行業的敞口，並識別風險最高的企業。不僅如此，銀行和投資者還通過貸款及融資決策面臨相關風險。但正如您指出的，這種風險尚未被廣泛披露。我們的分析確實統計了金融業耗水量，發現美國銀行、富國銀行等大型金融機構既是耗水大户，也在高耗水行業承擔着顯著風險敞口。然而水資源風險目前確實未能像金融業的二氧化碳排放那樣被系統評估。

阿克沙特·拉提

00:07:38 因此這裏的金融部分指的是：當銀行向某家企業提供貸款，而該企業存在水資源消耗或二氧化碳排放行為時，這些排放或水耗將被視為貸款方賬面上的"融資性水資源消耗"或"融資性排放”。沒錯。這樣一來，貸款方就要承擔借款企業所面臨的所有相關風險。

梅蘭妮·魯阿

00:08:04 正是如此。我們實際上採用了與二氧化碳融資排放類似的方法論——也就是PC AF方法論，將其應用於水資源領域。雖然目前投資者尚未系統性地將水資源風險納入定價，但隨着這些財務影響的擴大，這個問題將越來越難以忽視。不作為的代價已經顯現，那些未主動評估風險敞口的投資者可能會發現自己持有的公司存在大量未被識別的負債。

阿克沙特·拉提

00:08:38 是的。接下來我們將探討該領域的解決方案和機遇，但在此之前，能否具體説明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或者是否已有案例表明，如果當初考慮到強制性水資源短缺風險，本可避免某些損失？

梅蘭妮·魯阿

00:08:58 當然可以。這其實回到了報告的核心觀點——水資源風險如何以不同形式顯現。我們特別強調要重點關注高耗水行業。舉例來説：農業方面，全球四分之一的糧食作物種植在高水壓力地區；巴西嚴重乾旱導致阿拉伯咖啡減產1100萬袋，引發期貨價格暴漲80%；服裝行業到2040年全球半數棉花作物將面臨乾旱威脅。像耐克這樣80%水足跡依賴棉花供應鏈的企業，正在投資再生面料和無水染色技術；李維斯等公司則推廣"棉化大麻”——這種材料僅需棉花四分之一的水資源。

00:09:56 我提到了生產端的半導體問題，但研發環節同樣存在挑戰，對吧？比如自2021年以來，40%的半導體工廠建在水資源緊張地區。要知道，水資源獲取情況會直接延緩或阻礙發展。這些案例展示了投資者考量水資源風險的幾個維度——有時甚至是行業內部都不易察覺的方面。就像我提到的農業領域，雖然焦點多在農作物上，但阿徹丹尼爾斯米德蘭公司的碳封存設施就因監測井損壞導致泄漏，這引發了人們對長期水安全風險的擔憂。還有加州殼牌公司，採掘業確實需要大量用水，但他們因油井污染問題同意支付2.3億美元和解金。這些事例表明企業不僅面臨水資源短缺風險，還需承擔水相關責任。

阿克沙特·拉提

00:11:02 廣告回來後，我們將繼續與彭博智庫研究員梅拉妮·魯阿的對話。若您喜歡本期節目，請在蘋果播客或Spotify上為節目評分並留言，這將幫助更多聽眾發現我們。

阿克沙特·拉提

00:11:18 在氣候領域技術方面，目前已有多種技術可用於減少各行業排放。那麼應對水資源短缺有哪些技術方案？

梅拉妮·魯阿

00:11:39 確實沒有單一解決方案。水資源危機正推動市場對替代水源、效率技術和可持續材料的需求。具體來説：在海水淡化處理領域，威立雅集團計劃到2030年將水處理技術收入提高50%；冷卻技術方面，聯想的海王星液冷服務器可降低40%能耗從而減少用水；替代纖維領域，H&M投資的Galy公司正在研發實驗室種植棉花，比傳統棉花節水97%-99%。但需注意，這些方案都存在權衡——海水淡化能耗巨大，數據中心從水冷轉為風冷雖能提升效率，卻會增加能源需求和成本，且並非適用於所有地區。投資者必須仔細評估這些解決方案的成本效益比。

阿克沙特·拉提

00:12:54 像Galy這樣的公司（我曾在報道中提及，節目註釋裏會附上鍊接）擁有有趣的技術，但這類技術的大規模應用需要時間，需要人們去實踐。確實存在可選方案，但對於迫在眉睫或已在多地顯現的水資源短缺問題，投資者必須考慮其他途徑。是的，我再次以二氧化碳視角來分析——據我所知，投資者如今已具備相當複雜的模型，能預估世界發展路徑、全球可能達到的變暖程度，並據此識別投資組合中可能因資產擱淺而不再適宜投資的企業，從而開始減少相關風險敞口。那麼針對水資源短缺問題，當前是否有同等水平的建模工具能支持投資者即刻決策？

梅蘭妮·魯阿

00:13:48 當然有。正如你所説，高暴露風險企業必須納入投資者監控清單，而現有數據足以支持這種評估。我們在報告中運用彭博企業資產數據和世界資源研究所（WRI）的"水道"工具進行了資產層級分析，精準識別出截至2030年（即五年後）的資產水資源壓力暴露情況，並可基於三種情景（悲觀、樂觀或常規模式）進行推演。我們選擇常規模式對金屬採礦、發電及鋼鐵行業進行了分析。舉例而言，西班牙電力公司Endesa近70%的發電廠到2030年可能面臨高或極高水資源壓力；同樣，Fresnillo公司70%的金屬礦場位於高或極高壓力區域（相比之下巴里克黃金這一比例為57%）。這清晰揭示了依賴水資源進行冷卻（如發電）或生產（如金屬開採）的行業所面臨的風險——水資源短缺可能造成嚴重運營中斷，進而對投資這些企業的資本方構成重大風險。

阿克沙特·拉提

00:15:18 目前還存在哪些數據缺口？在監管層面、企業層面或投資者層面正在採取哪些措施來解決這些問題？

梅蘭妮·魯阿

00:15:28 很好的問題。關於數據缺口，雖然目前與自然相關數據（比如水資源）的完善可能仍處於早期或萌芽階段，但我必須指出已有足夠的數據來支持投資決策並得出深刻見解。當然，更多的信息披露會更好。以我們融資水分析為例，由於並非所有銀行都披露其貸款用途及借款方信息，也並非所有企業都公開其用水量或面臨的水資源壓力，這導致分析存在諸多侷限性。因此關鍵在於推動更多披露、更高透明度。但水資源短缺正在加劇，金融風險已經顯現，企業被迫採取行動。正如我所説，現有數據足以支撐投資決策——我們發現水資源因素在彭博ESG評分體系中，對近半數（106個行業中的47個）同業羣體具有財務實質性影響。

阿克沙特·拉提

00:16:36 哇。

梅蘭妮·魯阿

00:16:38 僅2024年就充分展現了問題的緊迫性：萊茵河水位創紀錄新低擾亂供應鏈，巴西乾旱推高食品通脹。這些風險已在重塑市場格局，財務成本正驅動行動。我提到星座集團6.6億美元資產減值，但並非個例——巴斯夫因萊茵河斷航損失2.5億歐元，英特爾在亞利桑那州的擴建面臨水資源限制。您提到政策層面，3M公司因PFAS污染達成100億美元和解協議，這些都表明水資源風險正在轉化為實際損失，企業無論主動或被動都不得不應對。我們利用這些數據精準識別了公司資產層面的風險敞口，並篩選出那些積極採取適應措施的企業。

阿克沙特·拉提

00:17:42 沒錯，這個理論長期被視為重要觀點——非財務指標會對企業產生財務影響。不僅是碳排放，水資源，還包括許多其他因素，對吧？當前我們正經歷這樣一個階段：這些被統稱為ESG（環境、社會與治理）的非財務指標正遭遇政治反彈。在美國特朗普執政時期就能看到這種現象，但早在特朗普上台前，已有共和黨人施壓投資者，試圖阻止他們依據ESG標準進行投資。如今歐洲也開始顯現連鎖反應。我們最近一期節目探討了ESG反彈如何促使歐洲——這個ESG規則制定的領導者——開始撤銷部分政策以取悦投資者，同時試圖維繫跨大西洋關係。既然水資源如此關鍵，二氧化碳問題也至關重要，您如何看待當前投資者對ESG的考量？他們如何在不公開宣揚的情況下，依然做出必要的投資決策？

梅蘭妮·魯阿

00:18:59 這是個很好的問題，也非常切合您提到的時機。確實，針對ESG投資的反彈導致氣候相關披露和部分可持續發展倡議受到更嚴格審查。但正如您所説，就水資源這類議題而言——特別是本報告所探討的——我們討論的實質上是關乎企業財務的重大問題，公司和投資者絕不能忽視。這不是意識形態問題，而是經濟問題，對吧？全球GDP正面臨風險，現實中已有企業因水資源壓力、短缺、乾旱等問題遭遇運營停滯、成本飆升和資產擱淺。相關事件不僅增多，而且愈演愈烈。這意味着無論ESG是否受政治追捧，企業和投資者都必須應對這些風險。當然，政策不確定性同樣構成風險。

00:20:00 你提到歐洲一些法規的鬆綁。在美國，尤其是特朗普政府時期，環保法規的倒退信號明顯。舉個例子，EPA新出台的全氟烷基物質飲用水規定，要求公用事業公司對永久性化學物質設定嚴格污染限值。該規定每年將使企業和公用事業承擔約15億美元成本，並伴隨重大合規與訴訟風險。像之前提到的3M、杜邦等公司，已就PFAS相關訴訟支付超110億美元和解金。若該規定被撤銷（雖然可能性不大）或弱化，都可能將經濟責任從受監管企業轉嫁給地方政府和納税人，同時加劇企業應對長期水風險的不確定性。

阿克沙特·拉提

00:21:00 這些洞見非常深刻。感謝你關於水資源短缺的報道，也感謝參與節目。

梅蘭妮·魯阿

00:21:07 很榮幸。

阿克沙特·拉提

00:21:17 感謝收聽《零碳》節目。現在進入本週之聲環節。

00:21:22 這是鮭魚炮的聲音——顧名思義，它能幫助鮭魚越過水壩繼續河流旅程。若喜歡本期節目，請在Apple Podcast和Spotify上評分推薦。把節目分享給朋友或口渴的人。聯繫我們：[email protected]。節目製作人米西莉·拉奧，彭博播客總監塞奇·鮑曼，談話節目總監布倫丹·紐南。主題音樂由Wonderly創作。特別感謝西沃恩·瓦格納和傑西卡·貝克。我是阿克沙特·拉提，下期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