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融入東南亞已有數世紀之久這種關係會破裂嗎？——彭博社

印尼民眾參與農曆新年慶祝活動。這一曾被禁三十年的節日如今已獲雅加達官方認可。

攝影師：Bay Ismoyo/AFP

幾周前，我推薦了邁克爾·羅的移民史著作*《異鄉客：排外、歸屬與美國華人的壯闊史詩》，這部情感真摯、論述精闢且考據嚴謹的作品。某種程度上，羅定於4月29日正式出版的這本書，與愛德華·王那部感人至深的《帝國邊緣：一個家庭與中國的世紀對話》*形成呼應——後者我也曾在專欄中專門介紹。

羅的著作聚焦近200年中國赴美移民史，尤其精彩呈現了19世紀末加州及太平洋沿岸各州動盪近乎種族清洗的歲月；而王則追溯其父親從中國沿海及香港出發的傳奇旅程——歷經朝鮮戰爭時期的東北，最終西行至正被納入新中國版圖的新疆維吾爾族聚居區，在那裏，來自全國其他地區的漢族成為享有特權的少數羣體。兩部作品共同構建起華人身份的立體圖景：既是遠赴機遇與敵意並存之新大陸的移民羣體，又是中國本土在確立疆域與抱負過程中自我定義的國民。

彭博社觀點專欄中國有機會扮演經濟老大哥角色特朗普貿易戰對金融業的衝擊同樣殘酷華爾街終將後悔助長世界動盪加州共和黨人恐將失去既得優勢我認為還有第三個重要議題亟待探討：東南亞華人的傳奇史詩。從緬甸到新幾內亞的這片區域，如今居住着超過6.75億人口，涵蓋印尼、越南、菲律賓、馬來西亞和泰國等充滿活力的經濟體。其中約2500萬是華裔族羣。根據家族辦公室行業的研究，東南亞約4000億美元個人財富中，近四分之三由當地華人持有。此外，東南亞還有大量具有部分華裔血統的居民，具體數據難以統計，使得該地區顯得尤為獨特。這是因為東南亞華人雖然富裕且影響力巨大，卻總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保持低調——這是他們用三四百年時間付出巨大代價磨鍊出的生存智慧。正是這種矛盾特質，成為他們在並不總是友善的居住國長久立足的關鍵。

以泰國為例，6600萬人口中華裔約佔14%，但有研究顯示高達40%的泰國人攜帶華裔基因，包括王室成員及眾多掌控政壇和軍界的家族。菲律賓情況類似：1.1億人口中官方統計華裔約100萬，但傳統統治階層的族譜中多有華裔祖先。通婚與融合是華人移民生存策略的一部分，由此形成了該地區獨特文化，如馬來半島的峇峇孃惹文化，以及大量詞彙可追溯至中國沿海閩粵方言的語言特徵——這些地區正是東南亞移民的主要來源地。曼谷街頭小吃與中國潮汕美食之間，就存在着這種文化延續性。

儘管同化政策有助於移民融入當地社會，但他們的存在——無論是基因還是文化層面——卻長期引發本土主義者的敵意。1965年新加坡被逐出馬來西亞聯邦，正是因為這座以華人為主的城市。上世紀60年代，印尼反共暴徒也將矛頭指向華裔，僅僅因為他們與中國存在關聯——事實上大多數受害者並非共產黨員，但由於中國由共產黨執政，他們便成了暴力與屠殺的犧牲品。1975年西貢陷落後，眾多逃離越南的所謂"船民"正是華裔，他們為躲避這個對其種族與文化充滿敵意的政權而背井離鄉，儘管許多人已在越南生活數代。

仇外心理是人類共有的頑疾。但這不僅僅是對於陌生人的恐懼：更深層的不安源於這些移民雖已離開故土，卻始終生活在北方那個龐大且時常貪婪的帝國陰影之下。菲律賓與印尼的西班牙、荷蘭殖民政府曾對華裔進行屠殺與驅逐——17世紀時，西班牙人始終擔憂中國（或盤踞台灣與南海諸島的中國海盜）會進攻馬尼拉；荷蘭人則刻意將華裔居民標記為外來者，污名化為投機商人與逐利客，這些歧視性稱謂甚至被當地人所沿用。而曾多次被中國王朝統治的越南，既進行過獨立戰爭，也抵禦過外敵入侵（最近一次便是1979年）。歷史的積怨與猜忌實在太多。

因此，這些多為逃離中國貧困與動盪的移民，不得不揹負着"掠奪性外國勢力代理人"的標籤。但在1950-70年代，中國並非作為軍事威脅存在——多數國家將其視為意識形態顛覆的源頭而非潛在侵略者（除越南外，該國甚至在1979年那場為期月餘的邊境衝突中與中方打成平手）。彼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正深陷接二連三的內耗：災難性的大躍進、毒瘤般的文化大革命、後毛時代的方向迷失，堪稱自我毀滅的意識形態與派系暴行的典型案例。在相對富裕的東南亞，哪個華裔願意與這樣的祖國產生關聯？這反而加速了他們融入當地社會的進程。作為1960年代在菲律賓成長的華裔，我清晰記得這種集體認知：中國是失敗者的國度。

但這一切都已改變——該地區華人身份的可見度計算方式也隨之改變。中國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其遊客消費數百萬；企業投資數十億；且十多年來，中國已成為東南亞國家聯盟（涵蓋該地區大部分國家的十國經濟政治集團）的最大貿易伙伴。這一切可能促使各國與中國加強合作，哪怕只是為了共同對抗美國總統特朗普的關税政策（柬埔寨、老撾和越南分別承受了最高49%、48%和36%的關税；新加坡則獲得10%的最低税率）。在東南亞，華裔突然對自己的血統感到自豪——或至少以積極態度好奇。想象一下電影《摘金奇緣》，但其中的中國元素被大幅強化。與此同時，中國的軍事實力已足夠強大，不再被視為地區輸家。事實上，菲律賓正再次面臨中國海軍的威脅。

因此，隨着中國崛起激發該地區華裔被壓抑的身份認同湧動，東南亞各國也日益警惕這個擁有艦船軍隊、投資者與資金的龐大鄰國。我們將看到夥伴關係、競爭關係還是利益之交？中國會撥動血緣心絃嗎？這種情感交匯前所未有。最好有人趕緊寫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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