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AI防務初創公司Helsing遭質疑——彭博社

2月10日巴黎人工智能行動峯會上，赫爾辛公司代表與法國武裝部隊部長塞巴斯蒂安·勒科爾尼會晤。

攝影師：伯努瓦·杜蘭德/漢斯·盧卡斯/Redux

防務公司赫爾辛正是為此刻而生。2021年三位德國企業家創立該公司時堅信：現代戰爭需要現代科技支撐，而面臨安全威脅加劇的歐洲卻缺乏可靠的建造者。

如今，當歐盟領導人準備投入創紀錄軍備資金時，赫爾辛已成為歐洲估值最高的國防科技初創企業。這家總部位於慕尼黑的公司資金雄厚且與德國軍方關係密切，至少在理論上，它已佔據最佳位置來迎接即將到來的軍備採購熱潮。

但通過對40位受訪者（包括赫爾辛前員工、投資者及軍事專家）的採訪，暴露出外界對該公司的擔憂——其是否配得上50億歐元的估值。去年，它與德國最大軍火商萊茵金屬的戰略合作宣告破裂。在烏克蘭戰場（赫爾辛稱自2022年俄軍全面入侵起其技術就已投入應用），配備該公司軟件的攻擊無人機被前線士兵和軍事專家批評為價格過高且效能不及同類產品。

更值得注意的是，即便在以保密著稱的國防領域，前商業夥伴、防務投資者和行業高管都評價該公司既對產品研發過度保密，又在技術宣傳中顯得過分自信。

在國防領域，對新入局者的批評並不罕見。這個規模超過兩萬億美元的全球產業中，主要參與者已存在數十年，他們並不熱衷於看到顛覆現狀的新興企業。“老牌軍工巨頭不願看到像赫爾辛格這樣的公司闖入，“英國前武裝部隊部長詹姆斯·希佩表示。

這家現已擁有400多名員工的初創企業試圖通過提供可大規模生產的先進技術系統脱穎而出。但烏克蘭戰爭表明"這極難實現”，新美國安全中心兼職高級研究員、國防顧問弗朗茨-斯特凡·加迪指出，這描述了許多公司面臨的共同挑戰。面對電子戰的快速演變和戰場需求的不斷變化，“歐洲供應商往往難以跟上節奏”，他補充道。

12月2日，德國總理奧拉夫·朔爾茨訪問烏克蘭基輔期間，弗拉基米爾·澤連斯基（右）與朔爾茨站在赫爾辛格和Terminal Autonomy公司聯合研製的HF-1膠合板無人機旁。攝影師：葉夫列姆·盧卡茨基/美聯社3月21日，當一名烏克蘭士兵兼知名軍事博主在臉書上發表長文投訴該公司軟件配置的無人機時，對赫爾辛格的批評公開爆發。擁有十餘年軍用無人機操作經驗的亞歷山大·卡爾皮尤克寫道，該無人機的爆炸裝置"垃圾透頂”，且依賴"極其原始的目標定位系統"。被聯繫採訪時，卡爾皮尤克讓記者去找負責軍人媒體問詢的有關部門。

赫爾辛基公司副總裁兼銷售、解決方案與運營負責人西蒙·布倫耶斯表示，公司對其技術性能充滿信心。他稱烏克蘭官員將赫爾辛基的目標識別軟件評價為"業界頂尖"，並指出前線士兵未必能掌握全局情況。

布倫耶斯更廣泛地強調，保密性對安全至關重要，且公司技術正隨着戰爭形態變化持續迭代。赫爾辛基在聲明中表示，自成立以來已"贏得十餘份合同"，“總訂單額達數億美元”，但未就終止與萊茵金屬戰略合作的原因置評。

目前批評聲浪並未減弱投資者熱情，尤其在歐洲防務股年初大漲之際（雖近期因美國關税政策有所回落）。知情人士透露，近月來多家銀行已接洽該公司投資者探討潛在上市計劃，投資機構也要求參與未來融資輪次或收購現有股份。公司表示暫未與投行接洽或主動募資。

倫敦風投Plural合夥人哈立德·赫里歐伊等多位投資者指出，這家初創企業在短期內取得驚人進展。儘管行業挑戰重重，赫里歐伊認為其"成就已遠超多數人預期""，並提及近期在英國斬獲"價值數百萬英鎊"的合同（赫爾辛基代表已確認該消息）。雙方均拒絕透露更多細節。

鑑於赫利歐伊眼中赫爾辛的成功——以及歐洲防務公司所受到的強烈關注——他表示對近期網絡攻擊並不意外。“當一個明顯的贏家似乎正在崛起時，“他説，“當然會招致批評。”

軍用人工智能

赫爾辛最初計劃開發能處理和整合坦克、戰鬥機等軍事裝備傳感器數據的人工智能軟件——相當於為軍火庫和戰場決策打造AI大腦。其核心理念是"在賦予民主國家威懾與防禦能力方面發揮重要作用”。這家初創公司迅速成長，初期融資主要來自Spotify的丹尼爾·埃克，他通過斯德哥爾摩基金Prima Materia投資了1億歐元。成立首年，赫爾辛就在法國和英國設立了辦事處。

很快，赫爾辛開始與防務承包商達成協議，並主要在德國直接競標軍事合同。這裏的人脈優勢顯著：聯合創始人兼聯席首席執行官岡伯特·舍爾夫曾在烏爾蘇拉·馮德萊恩（現任歐盟委員會主席）領導的德國國防部工作兩年。

俄烏戰爭爆發後，這些關係網顯得至關重要。德國政府2022年設立1000億歐元特別國防基金以強化軍隊。隨着資金湧入該領域，赫爾辛與萊茵金屬公司合作"共同開發基於軟件的防禦系統及現有平台升級”，兩家公司聲明稱。2023年德國政府選定赫爾辛與薩博集團參與歐洲戰鬥機項目，赫爾辛隨即指出其獲得預算內軍事合同的速度快於美國同行——科技防務初創企業安杜里爾。

赫爾辛公司聯合創始人岡伯特·舍爾夫（左）與尼可拉斯·科勒（右）5月30日同德國國防部長鮑里斯·皮斯托瑞斯在烏克蘭敖德薩合影。攝影師：約爾格·布蘭克/圖片聯盟/蓋蒂圖片社"這恰恰體現了卓越的執行力，“赫爾辛投資方General Catalyst歐洲負責人珍妮特·祖·菲爾斯滕貝格去年11月談及該合同時如此評價。

據兩位不願具名的知情人士透露，過去一年赫爾辛通過德國政府4000萬歐元保密招標，將為立陶宛邊境部署傳感器系統及無人機防禦。赫爾辛與德國國防部均拒絕置評。7月宣佈4.5億歐元融資輪時，該公司同步披露將在愛沙尼亞設立前哨站。此時距公司成立約三年，估值已突破50億歐元。

然而伴隨擴張，赫爾辛與部分合作夥伴關係破裂。六位知情人士稱，其員工流動率居高不下，英國辦公室負責人尼克·埃利奧特任職未滿三年即離職（埃利奧特通過代表拒絕評論）。三位參與合作談判的人士指出，因赫爾辛堅持主導項目，多個企業合作告吹——這種作風在需要數十年緊密協作的防務行業中尤為突兀。這家初創公司聲明稱：“赫爾辛明確致力於向軍方客户提供軟件定義產品，可獨立交付或與頂尖防務科技企業合作完成”，並強調其"非自願離職率"極低。

據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透露，截至2024年底，赫爾辛格與萊茵金屬的旗艦合作協議已破裂。赫爾辛格證實該合作"從未進入技術協作階段”，並補充説明其仍與薩博及法國AI初創公司Mistral保持合作。去年末，萊茵金屬宣佈與赫爾辛格競爭對手Auterion（專攻自主無人機軟件）建立合作。一個月後，萊茵金屬又宣佈收購德國軍用設備升級軟件開發商Blackned的多數股權。萊茵金屬未回應多次置評請求。

烏克蘭戰場上的無人機

隨着烏克蘭戰爭持續，無人機已成為該國防禦體系中最有效的武器，也日益成為赫爾辛格戰略的核心。基輔計劃今年採購約450萬架無人機（部分單價低至360歐元），主要來自本土製造商。

去年11月，德國《圖片報》報道赫爾辛格與烏克蘭初創公司Terminal Autonomy達成協議，為其4000架廉價膠合板無人機配備赫爾辛格定製軟件Altra。

一位前北約官員表示，烏克蘭部隊反饋這些HF-1無人機比同類機型故障更多。另一位自稱在烏見過實機的人士描述該軟件漏洞頻出，士兵操作困難。二人均因討論敏感信息要求匿名。

基輔無人機系統改進實驗室Dronarnia的創始人馬克西姆·舍列梅特表示，雖然Helsing公司的Altra軟件"確實存在問題"，但該軟件仍然"非常有效"，HF-1無人機在戰場上最遠可操作75公里。一位熟悉該公司計劃與生產的人士透露，由於Helsing大約每週更新一次無人機系統，關於HF-1軟件的技術問題可能已經得到解決。

Helsing公司回應稱，對其軟件的批評不能代表整體客户體驗，來自100多次任務彙總的用户反饋極為積極。公司在聲明中舉例稱，有操作員在無視頻傳輸輔助時仍能擊中目標，無人機還可在無人操控情況下"成功執行任務"。

烏克蘭軍隊無人機部隊——無人系統部隊的參謀中士奧列克桑德爾·亞爾馬克表示，其部隊在2月中旬接收了約120架HF-1無人機。雖然這些無人機擁有"相當不錯的末端制導系統"，但他認為相比價格更低的國產無人機並未展現重大技術優勢。

“我們談論的是一款由廉價部件組成，卻被包裝成尖端技術的產品，“他在採訪中説道，並補充：“我可以確信這一點，因為我拆解過它。“根據亞爾馬克的經驗，“這種產品最多值10萬格里夫納（2200歐元）。而它的售價是1.67萬歐元，這簡直離譜。”

“我懷疑戰場上沒有一個專家會為這個價格的產品辯護，“他在評價HF-1無人機時補充道，一些士兵可能因擔心損失如此昂貴的產品需承擔責任而不願使用。這位同時是烏克蘭知名説唱歌手的軍官指出，他見過最優秀的導航系統嵌在一款價值3000歐元的美國-烏克蘭聯合制造的無人機中。

另外兩位熟悉赫爾辛無人機的消息人士透露，該公司對其軟件收取異常高昂的溢價，每台設備額外增加數千歐元成本。據不願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表示，烏克蘭某反腐敗機構官員也對價格提出質疑，但特別説明雖然此事已被標記，該公司目前並未受到任何調查。

赫爾辛的無人機制造合作伙伴Terminal Autonomy創始人兼CEO弗朗西斯科·塞拉-馬丁斯拒絕評論無人機成本。去年夏季，該公司官網曾標價1800歐元（不含赫爾辛軟件），該價格現已下架。

赫爾辛在本文發表後聲明稱，Terminal Autonomy列出的無人機與HF-1共享機身、發動機和電機，其餘部分"完全不同”。

赫爾辛高管西蒙·布呂尼斯也拒絕透露HF-1具體定價，但駁斥了士兵卡爾皮尤克在Facebook上關於單機成本1.8萬歐元的"誇大不實指控”。他表示赫爾辛定價符合德國與烏克蘭國防部標準，並強調配備其軟件的無人機已摧毀價值相當於原成本20倍的俄軍軍事及通信資產。

“德國採購機構進行了極其嚴格的審查，“布呂尼斯回應溢價質疑時表示，“他們認可該價格的合理性。”

德國國防部負責監管武器定價審查機構，對此事不予置評。

韌性工廠

去年底，Helsing公司宣佈計劃開始製造搭載Altra軟件的自有無人機，該機型可在不使用衞星定位的情況下導航並打擊目標。

這款名為HX-2的無人機專為大規模生產設計，據新聞稿稱，其成本將顯著低於傳統導彈系統。作為推進計劃的一部分，Helsing通過其在歐洲設立的"韌性工廠"建立了生產能力。

3月18日，Scherf在柏林手持HX-2無人機模型。攝影師：Jens Kalaene/picture alliance/Getty Images今年2月，該公司宣佈已實現月產1,000架HX-2無人機，並計劃向烏克蘭交付6,000架以履行德國政府訂單。公司未提供具體時間表，表示該型號目前仍在歐洲未公開地點進行測試。德國國防部回應詢問時稱，尚未對此類訂單做出具有約束力的資金承諾，通常只有在滿足所有前提條件後才會做出決定。

在採訪和社交媒體發文中，公司高管多次強調HX-2的潛力。Scherf向德新社表示，提議沿北約近1,900英里長的東部邊界建立"無人機牆”。聯席CEO兼聯合創始人Torsten Reil在LinkedIn發文稱：“10萬架HX-2攻擊無人機將一勞永逸地威懾對歐洲的陸地入侵”，並宣稱Helsing已具備量產能力。

這一聲明發布之際，競爭對手和國防科技投資者們一直在公開質疑黑爾辛公司及其生產高質量無人機的能力。

無人機顧問兼投資人博比·坂崎近日刪除了他此前發佈在網上的譴責黑爾辛定價策略的視頻。坂崎此前曾在領英上批評該公司。“親愛的黑爾辛：你們到底是做什麼的？“幾周前坂崎寫道，提出了國防領域投資者和專家們頻繁質疑的問題，“我確實很好奇，因為沒人能給我一個始終如一的答案。”

黑爾辛高管布倫傑斯承認：“公司成立的頭三年，外界確實很難理解黑爾辛在做什麼”，但他表示公司現在正努力提升透明度，並指出近期圍繞HX-2無人機開展的宣傳就是例證。

10月31日，競爭對手初創企業Quantum Systems（已向烏克蘭運送數百架偵察無人機）的創始人弗洛裏安·賽貝爾在領英上貼出一張HX-2技術參數宣傳單的照片。他列舉了該無人機宣稱的航程和武器配置規格，隨後表示如果黑爾辛真能達到這些指標，他就向慈善機構捐款10萬歐元。“烏克蘭戰爭是生死攸關的事，不該被濫用為營銷工具，“賽貝爾寫道。

據兩位知情人士透露，賽貝爾在24小時內刪除了帖子，隨後簽署了黑爾辛發出的禁止令，同意停止分享這家初創企業的機密信息。據瞭解內情的官員透露，黑爾辛與賽貝爾的另一家無人機制造商Stark Defence近期已同意為德國軍方提供攻擊型無人機進行測試。德國軍方和黑爾辛的代表未回應置評請求，賽貝爾則表示支持"通過競爭性測試促成大規模採購——不要營銷，只要事實”。

在向彭博社發表的一份聲明中，赫爾辛公司否認存在生產困難的説法，表示其已在緊迫時間線下成功生產出無人機，這些無人機已通過烏克蘭官方流程的測試與認證。

這一切正發生在歐洲及其國防工業的關鍵時刻。未來數週內，德國將確定新一屆政府的組成。此後，重整軍備將成為焦點。繼該國三月份做出取消國防支出借貸限制的歷史性決定後，價值數十億歐元的軍事合同突然被提上議程。這將為赫爾辛公司帶來獲取新業務的機會——同時回應質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