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關税戰升級恐致19萬億美元損失 彭博社警告
Enda Curran, James Mayger, Shawn Donnan
2024年4月8日，珍妮特·耶倫在北京。攝影師：Pedro Pardo/AFP/Getty Images一年前的本週，珍妮特·耶倫站在北京的講台上傳遞了一個令人安心的訊息。這位美國財長當時説：“我們不希望與中國脱鈎。兩國經濟深度融合，全面分離對雙方都將是災難性的。”
十二個月後，特朗普總統對華商品徵收104%關税的決定，以及北京方面以牙還牙的反制決心，使得耶倫警告的這場大地震式割裂正迅速成為現實。自2月19日標普500指數創歷史新高以來，全球股市市值已蒸發約19萬億美元，而本週的美債拋售潮更是疫情以來最猛烈的。隨着美中展開危險的經濟邊緣政策博弈，經濟學家們已緊急將美國經濟衰退納入預測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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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宮表示，特朗普"有着鋼鐵般的意志絕不會屈服"，正持續對華施壓。與此同時，北京方面誓言將"戰鬥到底"。週三中國再度加碼，將對美商品關税提高至84%，向所有人表明習近平主席絕無妥協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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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特朗普突然暫停關税和立場反覆的前科意味着一切皆有可能，但兩國官員私下表示短期內關係緩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4月8日，唐納德·特朗普出席美國共和黨國會委員會"總統晚宴"。攝影師：Saul Loeb/AFP/Getty Images特朗普在週二晚間的籌款活動上表示，北京官員"希望達成協議"。但中國官方媒體旗下常用來傳遞貿易政策風向的社交媒體賬號稱，中國"不怕惹麻煩"，雖然談判大門未關閉，“但絕不會以這種方式進行”。
除中國外，主要經濟體的官員們私下抱怨特朗普及其貿易鷹派團隊的訴求模糊不清，許多人甚至難以聯繫到美國政府的具體對話人員。
據知情人士透露，中國前駐美大使崔天凱上週在華盛頓與智庫等利益相關方舉行私人會晤，但刻意避免接觸特朗普核心圈成員。這些人士表示，崔天凱對僵局的判斷是：特朗普希望中國主動乞求協議，而北京方面絕不準備這樣做。
‘解放日’
中國對這位"美國優先"總統的態度，從就職初期的樂觀期待，逐漸轉為失望，最終進入對抗模式。
儘管1月17日習近平與特朗普通話時同意建立"戰略溝通渠道"，但實際對話機制始終未能落地。從2月芬太尼相關關税開始，多輪加徵關税讓北京意識到事態發展不利，最新關税及額外50%的懲罰性徵税更堅定了中方反擊決心。
基岩經濟學駐紐約合夥人、曾常駐北京的克勞伯指出：“美中已陷入全面貿易戰，任何重大妥協的幻想都可以擱置。本質上這意味着特朗普決心終結美中貿易關係。”
這使得這兩個GDP合計46萬億美元的經濟體陷入膽小鬼博弈。面臨風險的包括近7000億美元雙邊年貨物貿易、中國約1.4萬億美元的對美證券投資，以及數十年間在商界、高校建立的人文紐帶等隱性但同樣關鍵的變量——如今雙方民意正持續惡化。皮尤研究中心去年民調顯示八成美國人對華持負面看法，但週二發佈的另一項調查也表明52%受訪者認為對華關税將損害其個人利益及美國經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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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博經濟研究估算，美國對中國商品徵收100%關税將在中期內幾乎徹底抹去從這個亞洲製造業巨頭進口的所有商品。總體而言，美國對所有國家的平均關税率將達到24.7%，這意味着未來兩到三年美國GDP將受到3.6%的衝擊，而美聯儲青睞的通脹指標將上升2.1%。
中國出口集裝箱運價持續下跌
自特朗普連任以來，上海至洛杉磯現貨價格暴跌近40%
數據來源：德魯裏世界集裝箱指數
隨着美國不斷加劇貿易緊張局勢，其本土企業正生動展現美國對中國進口商品的依賴程度——頗具諷刺意味的是，特朗普重振製造業黃金時代的雄心，恰恰維繫於與這個貿易對手的關係。
大小企業已預見到衝擊，紛紛申請對華關税豁免。包括巴斯夫、福特、英格索蘭甚至特斯拉在內的全球巨頭，目前已提交逾1100份申請，要求豁免其在美國設立或擴建生產線所需中國機械設備的關税。
惠譽評級美國經濟研究主管奧盧·索諾拉指出，資本品和中間品約佔中國對美出口總額的43%，這意味着"存在一種反常可能性：如果這些商品無法進入美國，或將拖累美國製造業發展，短期內甚至可能導致就業崗位流失。"
這只是這場"離婚"將以無數方式損害兩國經濟併產生全球連鎖反應的冰山一角。事實上，影響已經顯現。
全球貨運量正呈現放緩跡象，兩大經濟體激烈交鋒。世貿組織警告稱，特朗普層層加碼的關税將導致今年全球商品貿易總量萎縮約1%——較世貿組織先前預測下調了四個百分點。
需求疲軟
領先航空貨運預訂平台Freightos Group研究主管猶大·萊文表示：“短期內我們可能會看到美國集裝箱需求大幅下降，亞洲內部製造業生態系統可能也會受到影響。”
奧斯陸數字貨運平台Xeneta高級航運分析師艾米麗·斯托斯伯爾指出，貨運商正在關税影響下減少或凍結進口，“美中貿易戰是主要推動因素”。
早在最新關税實施前，現有對華關税就已迫使美國進口商尋找替代供應源。攝影：沈啓來/彭博社在中國各地工廠，訂單陸續被叫停，潛在美國客户保持沉默，不過部分企業將遭受更嚴重衝擊。
中國東部省份浙江的一家服裝製造商在美國買家要求下，暫緩了原定四月發貨的訂單——這源於關税公告後的連鎖反應。由於無法通過大幅降價來抵消關税影響，該廠經理正為訂單量縮減做準備。
河南某專業玻璃製造廠的另一位經理表示，對於需要認證安全玻璃生產焊接面罩的美國買家而言選擇有限。他認為短期內工人需支付雙倍價格購買防護裝備，但長期來看特朗普將離任，公司可通過開拓其他地區市場抵禦關税衝擊。
上海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吳心伯指出，中國官員對抵禦貿易戰充滿信心。儘管經歷特朗普首任期和拜登政府的技術限制，中國在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領域持續突破的能力增強了這種底氣。
中方的批評立場
“中國不急於開啓談判，因為時間推移可能對我們更有利，“他分析道，“美國將面臨中國、歐盟、加拿大等多方反制。從股市震盪、經濟增長放緩到通脹壓力——特朗普正遭遇超出預期的局面。”
斯蒂芬·米蘭攝影師：Stefani Reynolds/彭博社白宮辯稱，對華貿易逆差意味着關税使美國在貿易戰中佔據更大優勢。白宮首席經濟學家斯蒂芬·米蘭週二向彭博電視表示：“美國掌握着主動權，這一點眾所周知，因此他們（中國）應該尋求緩和並做出讓步。”
但曾為前總統和財政部長漢克·保爾森提供中國政策建議的埃文·梅代羅斯指出，這種觀點誤判了中國官員掌握的從出口管制到反壟斷、網絡安全審查等一系列精準經濟工具。在週二發表的新研究中，梅代羅斯與合著者安德魯·波爾克系統記錄了中國擁有的整套"精確制導經濟武器”，這些工具"旨在為實現政治和地緣政治目標施加精準且往往巨大的打擊”。
美國對中國進口商品依賴度居高不下
數據來源：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
注：基於6位HS編碼統計
梅代羅斯認為，這些工具使中國在美中經濟對抗中具備不對稱優勢。“關税戰的問題是兩敗俱傷。當前美中關係的關鍵問題在於：誰受損更嚴重？誰更能承受痛苦？“現任職於喬治城大學的梅代羅斯分析道，“中國洞察這一點後，開發了全新的競爭工具包，使其能夠精準打擊美國特定對象而不必承擔對等代價。對於正與美國展開長期經濟較量的中國而言，這種能力極具戰略價值。”
梅德羅斯表示，特朗普試圖通過施壓迫使談判的舉動是"一種危險策略”，“中國人不願在槍口威逼下進行談判”。
新型反制工具
中國已開始運用新工具包反擊美國。上週，中國宣佈將對在華美企展開調查，將其他美國公司列入本國"實體清單”（實質禁止其從中國採購），並對部分稀土出口實施許可證管理——特斯拉等眾多美國企業都依賴這些稀土資源。這些措施短期內或將限制稀土出口，增加美企採購難度。
連雲港港口，推土機正在裝載含多種稀土的土壤準備裝船。攝影師：STR/AFP/Getty Images中國可能進一步升級措施，像去年針對某些關鍵礦產那樣禁止美企採購中國稀土。中國掌控着眾多關鍵礦產的大部分生產和加工環節。
本週兩位有影響力的中國博主提出了其他反制方案，包括禁止進口美國家禽、限制服務貿易進口及暫停芬太尼問題合作。北京也可能通過貨幣貶值降低出口價格，或拋售美債持倉，不過這些舉措同樣會給中國帶來嚴重負面影響。
阿爾布賴特石橋集團（華盛頓）合夥人約爾格·伍特克指出，這種針鋒相對措施導致的螺旋式成本上升如此嚴重，以至於一些資深中國觀察家認為妥協不可避免。伍特克在中國工作近三十年，曾任中國歐盟商會主席。
但亞洲協會政策研究所華盛頓辦事處負責人、曾任美國高級貿易談判代表的温迪·卡特勒表示，特朗普最新實施的懲罰性關税使得兩大經濟強國短期內達成協議的可能性更低。“每週談判難度都在增加，“她説，“或許形勢需要先惡化到極致才會好轉。”
早在最新關税出台前，美國進口商已在現有對華關税壓力下，對所有可替代商品尋求其他貨源。至於那些無可替代的商品，美國企業和消費者將不得不承擔關税成本。
“有些中國商品我們確實找不到替代品，“華盛頓保守派智庫美國企業研究所長期對華鷹派學者德里克·西瑟斯表示，“在這些商品找到替代來源前，我們只能繼續買單。”
根據彭博對2024年貿易數據的分析，美國進口的鋰離子電池、智能手機和電腦顯示器超70%產自中國，遊戲主機佔比更是接近90%。某些出人意料的領域依賴度更高——超過99%的電烤麪包機、電熱毯、鈣製品和鬧鐘都來自中國。
美國智能手機、玩具、遊戲主機高度依賴中國
2024年美國自華進口價值前十商品
數據來源：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
西瑟斯解讀稱，特朗普其實希望與中國達成協議。“我想部分與中國脱鈎，其他人也是這個想法，“西瑟斯説，“但這從來不是特朗普總統的立場。從來不是。“但特朗普對中美關係動態的誤判，正使美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接近"脱鈎"狀態。
“我們實現脱鈎的方式幾乎是偶然的，”Scissors表示。“這不是特朗普的本意，也不是中國的本意。但如果他們出於完全可以理解的原因不願與他談判，我們最終將走向脱鈎。”
習近平也展示了以鞏固權力為名，甘願拿中國經濟冒險的意願，比如對互聯網平台實施長達數年的監管收緊。“如果你要打壓中國私營部門，那麼承受美國貿易戰的打擊就相當直接了，”Scissors説道。
華盛頓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的中國經濟專家Scott Kennedy指出，如果特朗普想減少美國對華貿易逆差，最終可能只能通過引發經濟衰退、削弱美國消費者需求來實現。
“通過加關税來消除雙邊貿易失衡，且不顧後果地快速實施，這種做法毫無道理，”Kennedy表示。“貿易逆差會下降，但代價是美國人的就業、財富及其全球地位。”